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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娘亲爹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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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占水跟着朱三一路小跑着出了门。按说于占水的心情更为迫切可朱三倒跑得比他还快。一路上于占水还想问问详细情况奈何腿脚不利索被朱三拉下七八米。到了一家门口于占水估摸着就是了憋不住心头突突乱跳。朱三心里有数一步过去把门推开.让于占水上前搭话自己退到后头。此时箭在弦上不得不于占水也顾不得计较只得硬着头皮喊道:

    “家里有人吗?”

    母亲听到喊声忙从屋里出来她一看见于占水就先吃了一惊:这老头咋这么面熟?后面跟着朱三贼眉鼠眼的他一辈干过几件好事?母亲一见朱三肚里就来气也不再考虑客人不客人遂冷冷地说:

    “找榆生到村委会去他不在家1”

    于占水可是第一眼就认出来了:不是她是谁?多少年了魂牵梦绕目思夜想隔山隔海隔天隔地恍如隔世一般今日终归得见了。于占水激动万分他真想冲过去扑在她的脚下跪在她的面前向她认罪求得她的宽恕。然而时过境迁毕竟是快四十年了这位老太太已非他当年的小妹妹。人家有家有口有儿有女做事要有原则不能缺了良心。不论是哪种制度国人的本质是一样的老辈不常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吗?这又不是哪个人的责任。于占水起码的活人道理还懂他别无奢求只想见个面说句话心愿就足了。尽管他心里翻江倒海说出来的话却很坦然他微微一笑说:

    “春莲你不认识我了?我是你表哥我是占水、于占水呀。这次专门来看看你你好吗?你家里人都好吗?”

    “表哥?占水?……”母亲喃喃地念叨着。怪不得这位老汉这么面善?原来他真是?……母亲不敢往下想这个影响了她一生的男人竟然又一次撞进她家的大门?为了他丈夫送了命!为了他儿跌跌拌拌到如今连党都没入上。为了他自己这一生还差点没让当特务抓起来。这个给她和她全家带来灾祸的人又找上门来了是愤怒、是怨恨、是缘份?百感交集心乱如麻什么感情都有什么感情都没有。毕竟那一段历史造就了那一代人也毁了那一代人谁能说得清呢?凡夫俗、平常老百姓能知道那么多吗?岁月如梭时光如水。水能破石、击石、穿石也能把怨恨冲淡化干戈为玉帛大约也与岁月和时光有关吧!母亲经历过的磨难太多她不想那么多了她只想让儿过好日让下一代再不要重蹈他们这一代走过的路她就很满足了。因而想到这儿她也微微一笑说:

    “是表哥呀?这么些年你跑哪儿去了也不捎个信来?快请屋里坐吧朱支书也进来陪陪客人。”

    朱三终于未能看到他想看到的那一幕;他们应该抱头痛哭他们应该歇斯底里嚎叫他们应该……这样就有好戏看了凉水泉就热闹了看那个小杂种董榆生怎么收场?然而该看到的没看到他们就这么若无其事地见了面。传贵婆娘还破天荒地招呼他进屋陪客人这岂不是有违常规吗?

    还是于占水说了话:“表妹这位朱支书还是你亲亲的表兄哩!你们一个村住难道就不知道?”

    “是吗?爹过世的早我把这门亲戚忘了。”母亲早知道朱三是谁她生榆生那天就听姑妈说了后来她告诉了传贵传贵没吭声没说认也没说不认。

    朱三满面通红一脸尴尬相平时挺会说的那张嘴这阵舌头也拐不过弯来了。他吞吞吐吐地说了一句:“你们喧吧!”就转身走人了和他的“姑舅哥”连招呼都忘了打。

    朱三一出门见人就说:“咳伙计知道不?董榆生的亲爹来了!我早说你们不信他压根就不是咱凉水泉人嘛!”

    他好久没这么高兴了。可惜大喇叭拆掉了要是在广播上喊两嗓那才高兴呢!

    董榆生回家晚了些。

    下午四爷侯四海、五奶安桂花、“老革命”朱建明几个上岁数的人找到他办公室把朱三在外面放出的风声给他学说了一遍。

    董榆生没料到会有这事上午那位华侨模样的老人找朱三他是接待过的怎么七里八拐那人又成了他爹?“革”那阵他就听人说过他爹不是他亲爹他的生父在台湾当大官。看今天来的那人也不像个当官的模样面庞黑瘦皮肤粗糙穿戴也很一般旧皮箱还有几处磨破了皮。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如果换了服装和凉水泉的老汉们一般无二。这人怎么又成了他的亲爹不知这事娘怎么说呢?

    董榆生说:“四爷、拜奶、七叔各位大叔大婶今天这件事对我可能是大事在凉水泉也算不了什么。家家户户谁没有些颇烦事。我告诉大家一句我是喝凉水泉的水、吃凉水泉的饭长大的我爹是董传贵、我是凉水泉的人这个历史谁也改变不了。大家放心吧都回吧我也回去看看。”

    董榆生回到家母亲正在厨房炒菜做饭那个瘦高老头独自一人坐在客厅里喝茶爷爷不在家白天爷爷轻易不着家门的。听见门响母亲从厨房出来见是儿就说:

    “榆生你表叔……噢对应该叫表舅他大老远看我们来了你快进屋认认。”

    董榆生一脸的官司把母亲往旁边拉了拉扳着脸说:“娘儿的为人您清楚。我从小没有和您顶过嘴也没让您生过气。今天我把话说明白我是吃我爹的饭长大的是我爹一手把我培养成*人的我心只有我爹别的话我就不多说了。表叔也好表舅也罢上门的亲戚我们总要热情接待儿就这意思。”

    母亲很平和地说:“傻儿尽说傻话扯哪去了?我说是你表舅就是你表舅别胡思乱想的。”

    于占水从屋里出来喊道:“表妹来客人了?”抬眼看是榆生连忙把手伸过去笑嘻嘻地说:

    “这不是董村长吗?”

    母亲说:“表哥这是我的独生儿叫董榆生。榆生快叫表舅。”

    董榆生嘴唇翕动了半天也没憋出“表舅”这俩字来眼前这人对他一生影响太大要不是他说不上这阵董榆生早当上将军带着人马跨江过海打台湾去了?要不是他爹会活活气死?要不是他有人敢骑在他头上屙屎屙尿?唉人生谁能说得清?人生不如意的事情多着哩!这第一件就是管你情愿不情愿爹妈总要把你生下来谁能作主啊?是皇帝、平民、还是乞丐?榆生轻轻握了握“表舅”的手苦笑笑说:

    “表舅您好!”

    于占水并不知道这就是他的儿。不过他对这位年轻人有一种由衷的喜爱。一见面就给他留下极深的印象尤其是似曾相识的那一双眼睛透露着深沉、睿智、真诚。细心人一看就明白。这年轻人岁数虽然不是很大他的眼神就能告诉你他走过了许多不是他这种年龄的人所走过的路。于占水是个“老滑头”在朱三家里他就留了一手。这阵见到董榆生他动了感情哆哆嗦嗦从怀里摸出一颗鸡卵大的红石头放到董榆生手上说:

    “榆生表舅初次见你也没啥礼物。这是块红珊瑚值不了几个钱你留下作个纪念吧!”

    这颗红珊瑚可是极品。当年在台湾和他一起的一个老兵是位藏民后来得了绝症。藏兵在临死时掏出这颗石头说:“老于我这辈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不应该跟着他们糊哩糊涂跑到台湾来我死无所憾谁让我一步走错呢?这块红珊瑚送给你作个念想。记住我的话老哥早晚让石头回家…回…大6老家。”后来于占水找人验过内行人一看便知此石个大、色正、纹路好。一般人很难得到是块无价之宝。就是到了于占水最困难的时候有人曾出高价买这块石头于占水也没舍得出手。他记住那位藏胞的话要让石头回家回大6老家。今天到这节骨眼上董榆生是赵春莲的儿自然也是他的亲人所以就毫不犹豫地拿出来作见面礼送给董榆生。

    董榆生虽然不懂石头但从于占水的神情上他也猜出这块石头的份量。他推脱不要母亲生气了说:

    “这孩表舅给你你就拿着呗又不是外人。”

    董榆生只好收下。

    临开饭时董万山跑跑颠颠到了家。母亲把于占水的情况给爷爷说了说。董万山是直性热肠人他拉着于占水的手说:

    “他表舅难得你有这份心。俗话说人有种树有根到死不忘娘的恩。回来好回来好还是落归根好。金窝窝银窝窝不如咱们凉水泉穷窝窝。金山银山比不上凤鸣山……”

    董榆生嫌爷爷话多催促母亲快上菜上饭也好堵堵爷爷的嘴。

    于占水说:“还是老叔您的学问高叫我们作晚辈的听着长见识哩。”

    董万山听这一涨很是得意忙搁下筷侃侃而谈:“我有啥学问?有学问的人才不像我这么嘴碎呢!我孙儿榆生大学毕业旧社会说那叫秀才。我们村打我记事起就没出过秀才了。穷山恶水出刁民不出秀才。如今这世道好呀有吃有穿有彩电洋话匣(手机)腰里缠孙猴一蹦十万八千里赶不上我老汉一声‘喂’毛主席他老人家要是活着呀保准能听见……”

    董榆生把筷拿起来递到爷爷手上说;“爷爷菜凉了。”

    董万山明白孙的意思抿嘴一笑说:“这娃娃好好爷爷不说了吃饭吃饭。”

    搁下饭碗董万山又嚷嚷着要去睡觉。出了门口又回过头来问道:“他表舅你是和我睡还是到榆生屋里缓?”

    董榆生说:“爷爷您那个呼噜山摇地动的门口树上刚垒了个喜鹊窝都让您吵得搬家了谁敢和您睡?表舅住招待所您别管了早点缓着去吧!”

    董万山笑嘻嘻地说:“好我不管了。不管喽人生在世为吃穿天天混个肚儿圆……”

    董万山脖一拧吼了几句秦腔。董榆生暗想爷爷这样也好。人老了嘛啥事也别往心里搁高高兴兴痛痛快快也能多活几年。自从吴天娇来过以后爷爷的心情就格外好他唯一的一件心事也算了却了。

    董榆生站起来给于占水重新换了一杯茶帮母亲收拾干净桌然后和于占水对面坐下来说:

    “表舅.这些年您在那边干什么事?”

    于占水见问心想自己反正也没做过啥不光彩的事所以并不显得丝毫惊慌。只见他右手端起茶杯左手揭开杯盖吹吹漂浮的茶轻轻啜了一口放下茶杯盖上盖慢慢说道:

    “解放军打—江山岛的时候我从山上滚下来受了伤。逃回台湾不久我就被解职了。后来我流落街头也要过饭。靠一位同乡的帮忙我才找了份工作看库房巡夜打更。我们那些大6去的老兵没别的事干就是一门心思想家。想家想得难受啊!想爹想娘想家乡的妻儿老小兄弟姐妹想回家看看那怕看一眼死了也闭上眼了。平时还稍微好些一到过年过节更没法过大家聚到一起把身上所有的钱凑到一起打酒喝。喝醉了就哭、就闹有的人跳海了有的人开枪自杀了。那种滋味活着真没死了的好。突然有一天我想我不能死我死也要死个明白我不能把这一把老骨头扔在他乡异域我要回家。所以我就戒了酒拼命攒钱以便凑足路费想法回家。后来我听说大6上搞化大革命把我们这些有海外关系的亲属全枪毙了我又一次陷入绝望之。随着内地这几年改革开放我又萌动了回家的念头。我不知家乡还有没有亲人我只是想回家看看。北山砚那边老家早就没什么人了这你母亲也知道。我也不打算再回去了。榆生看着咱们多少沾亲带故的份上你随便在哪儿找块地方给我盖间小屋我身体不好又是风湿病没几天活头了。我死之后是烧是埋都没关系反正死在故土总比当孤魂野鬼要强一百倍……”

    说到伤心处于占水忍不住流下几滴老泪他掏出手绢擦擦眼睛又从怀内衣口袋里掏出个小包说:

    “我是个受苦人没啥积蓄除了车船机票吃喝住宿剩下的有多没少全在这儿在省城银行里换成*人民币大约不到一万块钱榆生你替表舅收下表舅剩下的日就全靠你了……”

    董榆生坚辞不要母亲也不吭声于占水无法叹了一口气说:

    “说了半天你们还是不相信我。榆生麻烦你给我找辆顺路车我明天进城还是回北山老家吧!”

    董榆生看看母亲母亲暗自垂泪他思忖片刻说:

    “表舅要不这样您在招待所先住下钱放在身上不方便就让我母亲替您保管着什么时候需要您说一声我给您送去。”

    “我要钱做什么?”于占水说“不抽烟不喝酒除了三顿饭也没啥花销。”

    董榆生说:“表舅您无家无舍这儿就是您的家招待所饭菜不可口您可以每天回家吃饭。我爷爷得的也是您这种病都好了多少年了。我打听打听方配好药先治病要紧别的事以后再谈。”

    于占水双手合十潸然一笑说:“这样最好。榆生那我先谢谢你了。”

    董榆生安顿于占水在招待所住下回家来见母亲屋的灯光还亮着推门一看.母亲正在低头啜泣。榆生诧异地问道:

    “娘您怎么了?”

    母亲擦擦脸上的泪幽幽地说:“没什么儿啊时候不早了你也快睡去吧!”

    董榆生不解又问:“娘是儿做错了什么事让您生气了吗?”

    “没有没有娘没生气。”母亲说。

    “那您哭什么呢?”

    母亲又止不住两行热泪顺颊而下边流泪边哽咽道:“娘看你表舅太可怜了。儿啊你对谁都好怎么对你表舅那么冷淡呢?”

    董榆生点燃一支烟眼睛望着窗外好一阵才回过头来说:

    “娘您让我怎么办呢?您知道儿心的苦楚吗?”

    “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母亲站起来走到儿跟前双手扶着儿的后背说“娘实话对你说吧你表舅就是你的亲爹。”

    董榆生扔掉香烟转过身来伸开双手搂住日渐衰老的娘亲眼含泪嘴角挂笑说:

    “娘儿知道儿早就知道。他苦娘苦不苦?我爹呢?”

    “儿啊娘可怎么办呢?”

    董榆生一弯腰把母亲抱起来轻轻放到炕上给母亲脱掉鞋卸去外衣让母亲躺好给母亲盖上被。然后横身上炕双脚担在炕沿上头枕在母亲身上说:

    “娘今晚上儿陪娘睡。”

    母亲“噗嗤一声破涕为笑:“快四十岁的人了还睡在娘的身边别人知道不笑话。”

    “儿在娘跟前永远是娃娃。”

    “娘和你商量正经事.你尽打岔。娘问你那事怎么办?你表舅的事你管不管?”

    “尽力而为吧!……”

    母亲还要说话儿已经拉起了鼾声。母亲爬起来像拉死猪一样.费尽牛二虎之力才把儿的两条腿掐到炕上好不容易把儿安顿好她也挣出一头汗。母亲也累了一时半会又睡不着她还在牵挂着那一头:

    “招待所今晚不知谁值班?天冷了他又得的那号病。不知炉升得旺不旺可别招了煤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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