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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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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幸的是去年水库竟也干涸,后来国务院拨出专款,加上上游省市的支持,才算是没让水库见了底。 
祁茂林一到胡杨,先是紧着安排救灾。这次沙尘袭击给农民带来的损失可谓巨大,灾情调查了刚一天,就调查不下去了,农作物全部毁了,房屋受灾程度也很厉害,农民们一见干部,就哭得哇哇响。祁茂林紧急安排县上各部门全力支农,先帮农民把家安顿好,能吃上水,然后再想办法抗灾。 
现场会是由市委跟水利厅联合召开的,市上主要领导也都来了,大家心情都很沉重。祁茂林在省城时,曾跟水利厅主要领导汇报过南湖的事,当时并不知道死了人,汇报的主题还是那片林地。祁茂林请求省厅重新派专家论证,对流管处的改革一定要在保护沙漠生态的前提下进行。当时省厅也答应,说是派人下来。现在死了人,而且不是一个,大风中又有一名推土机手医治无效死了,问题的性质一下变了,大家都不谈毁林的事,而是把矛头直接对准沙湾村的村民和背后指使者,这便让祁茂林很被动。 
会议开了一个小时,调查便开始。沙湾村的村民前前后后被叫去二十多人,奇怪的是没一人承认乡领导在背后指使,都说是村民自发的,要杀要剐,听便。祁茂林似乎稍稍松了口气,可另一边心里,却感到痛。村民们显然是抱了极大的对立情绪,说话硬邦邦的,把市委领导也不放眼里。调查了半天,也没调查出个啥,祁茂林觉得憋气,望一眼被沙尘毁了的大片庄稼和农舍,心更是重得提不起来。吃饭时他悄悄跟市里领导商量,能不能换个方向开,这样开下去于事无补呀。市领导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知道你惹出的是啥事么,这比"121"还严重!" 
下午再开,市领导就发了火。县长林雅雯居然没到会,说是去了救灾现场。省厅来的两个副厅长意见很大,本来下午要追究县上领导的责任,林雅雯这个组长不来,等于是向省厅示威。市领导让祁茂林亲自去叫,祁茂林走出会场,点了根烟,沿着沙梁子慢悠悠地往前走,边走边朝四下看,沙尘洗劫后的田野,满目荒杂,厚厚的黄沙将大地的绿意全吞没了,远处的村民们正在忙着清理田里的沙土。村庄呈一派灰黄色。 
祁茂林想起自己在胡杨乡当书记的时光,那时节,虽说沙湖干了,可南北湖的绿意一到春天便扑面而来,红柳、梭梭、沙刺、胡杨,这些沙生植物以盎然的姿态迎接春的到来,野兔不时在其中蹿来蹿去,灰鸽子成群结队往沙窝里飞,景色美得令人收不回目光。这才多少个年头,沙湖就成了这样子,再这么下去,胡杨乡的农民真是没法立足了。一想这个问题,祁茂林就觉得心被啥东西堵住了,想吐吐不出来,想咽咽不下去,哽得他直想冲大漠吼两嗓子。 
走着走着,他的脚步突然在一块石碑前停下,石碑一大半已让沙埋了,只露出上面两颗字:胡杨。祁茂林的脑子里蓦地闪出一组镜头,火红的秧歌队,震耳的锣鼓,披红戴彩的人们,豪情万丈的誓言。那时他刚当选副县长,一场声势浩大的平沙造田运动开始了。县上提出用五年时间,将沙漠改造成良田,创造人类历史上一个奇迹,让浩瀚的大漠变成商品粮基地。于是一批接一批的移民从山区的各个角落搬来,人唤马叫,好不热闹。一片一片的沙枣林被砍倒,推土机昼夜不停地叫,一个又一个开发区在沙漠剪彩,立碑,一口接一口的机井开始往外抽水,形势喜人得很。祁茂林脚下的这片胡杨乡井灌开发区就是他亲自剪的彩,当时他的照片还登在地委党报的头版上,风光得很。 
祁茂林深深叹口气,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脚下这片土地,艰难地收回目光,脚步沉重地离开石碑。他忘记了出来是做什么,忧心忡忡回到会议室,才记起是去叫林雅雯。抬头一看,县长林雅雯正在发言。她不发还好,一发,市领导的火就被发起来了。 
林雅雯的发言直冲省厅两位副厅长,说胡杨河流域管理处的改革是造成两起恶性事故的根本原由,如果听任流管处将青土湖和南湖上千亩林地毁了,我这个县长就是历史的罪人。 
市领导接过她的话就发脾气:"你是罪人,那证明我们在座的都没党性,都没替老百姓着想?雅雯同志,今天的会不是讨论胡杨河流域的改革,是让你们反省自己,在做好群众思想工作这点上,你这个组长到不到位?有意见可以提,有看法也可以谈,但聚众闹事,集体械斗,致死两条人命,难道你们还不该吸取教训?" 
林雅雯略一思忖,有点沉痛地说:"吸取教训的是我们在座的每一位领导,是我们每一个手中握有权力的决策者。"
"雅雯!"祁茂林打断她,用手势制止她不要乱冲动。这种场合,一句话有可能就将你的全部工作否定掉。这次去省上,祁茂林深深感到胡杨河流域改革的艰难与复杂,它不只是牵扯到几千多号人的失业,而是一条有着几百年历史的河系突然不存在了,在这个地球上永远消失了。这条河系一消失,举世闻名的沙漠水库下一步也极有可能消失。相比之下,几千多号工人算什么? 
会议开了两天,最后在极不愉快的气氛中结束,会上形成初步意见,胡杨河流域的改革暂停脚步,等相关方面广泛论证后再行深化。沙湾村村民集体械斗致死人命案由市公安局全力侦破,任何人不得干涉。至于县乡两级领导在此次事件中的责任,由县上自查,拿出意见后报市委。会议同时要求,市县两级务必全力动员,帮助胡杨乡农民开展生产自救。 
会议一结束,省市领导连工作餐也没吃,就驱车走了。祁茂林送领导上了车,回头想跟林雅雯说件事,却见林雅雯的身影已消失在茫茫沙海中。
也就在这个下午,领导们全走后,朱世帮孤零零走出了开发公司那座院子。这两天,先后有四位领导找他谈话,具体内容,人们不得而知,不过从他脸上透出的气息看,谈话绝没有好内容,要不,他那张脸,也不会黑得跟锅贴一样。 
朱世帮瘦了,这才几天工夫,他就瘦了一圈,一双眼睛深陷着,眼圈四周,黑青黑青,头发像蒿草一样乱长着,衣服领子上满是污垢。猛一看,就像是从监狱里刚逃出来。领导们让他把自己整理一下,他笑说:"这样子不挺好么,咋整理?" 
惨白的太阳下,朱世帮穿过那条新铺的马路,往乡政府去,走到一半处,犹豫了,他在考虑,要不要在这个时候跟宁酸枣她们打照面?他在里面已听说了宁酸枣的事,也知道两个推土机手死了。他好难过,很是悲伤了一阵子,也深深地自责过,但他并没有因此而改变自己的想法。跟市委领导谈话时,仍然是那副硬邦邦的口气。"就算把我撤了,或是抓了,这树,照样不能毁!" 
市委领导也拿他没办法,毕竟,人不是他打死的,他是带头冲进了南湖,但他没带头打人。村民们打得疯狂时,他还扯着嗓子制止村民,要不然,他也不会轻而易举就被洪光大的保镖抓走。这一点,洪光大的保镖作了证,那是一个有江湖血性的男人,知道讲义气,跟洪光大不一样。听说就是因了作证,他已被洪光大开除了。要不然,第一个让公安抓的,怕就是他朱世帮。 
但他没有一丝庆幸,相反,他觉得就这么出来,有点对不住那些替他说谎的村民。
他整了整衣衫,往乡政府院里去。奇怪的是,这一天的宁酸枣,忽然一下就乖了,老实了,不但没冲朱世帮撒野,还远远地,冲他红了一下脸。朱世帮走进办公室没多久,宁酸枣就带着家人撤退了。院子里一派狼藉,纸灰四散,纸屑乱飞。留守的乡秘书跑进来问:"她们走了,帐篷咋办?" 
"你说咋办,撤了给她送回去!"朱世帮这火不是冲宁酸枣发的,他冲秘书发。他知道宁酸枣为什么要溜走,在他挨批评的同时,另一间屋里,洪光大也被省厅那两位领导骂得雷响。 
宁酸枣跟洪光大的事,朱世帮清清楚楚。碍在跟楚发云同一个村子上住着,他一直没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不过现在也用不着捅了,死去的楚发云怕是还不知道,他的小石头,压根就跟他没关系。但愿洪光大还能抱着点良心,不要让母子仨受罪。 
乡秘书带着人开始撤帐篷,朱世帮擦了把脸,换了件干净衣裳,想喝杯水,却发现杯子没了,暖瓶也没了,屋子让宁酸枣的娘家人翻腾得不成样子。
"这帮没出息的。"他骂了句,就往外走,他急着要见胡二魁,那几个被抓走的人,情况到底咋样,他要赶紧弄清楚。[奇书网—wWw.QiSuu.cOm]
半道上,碰上慌忙低着头走路的瓜秧子,瓜秧子像是没看见他,急着想从他身边蹿过去。他喊了一声,瓜秧子站下了,抬头见是他,立刻就惊着嗓子喊:"朱书记,不好了,我公公,我公公他……" 
"他咋了?"朱世帮心里一惊。
"他晕在了八道沙,我背不回来。"瓜秧子说着就要掉眼泪,朱世帮一把扯上他:"快走。"两个人就往八道沙去。
这阵儿,村支书胡二魁正带着人在井上,这井也是怪,前几天还能打上来水,一场风,竟把水给刮没了。眼下村里连喝的水都没有,得赶紧想法儿把水弄出来。井离村子远,又在沙梁子那边,瓜秧子一急,就先跑乡政府来了。 
瓜秧子的公公就是陈家声,治沙英雄,事迹上过市上的报纸,陈言也采访过他,不过老汉脾气倔得很,轻易不跟吃官饭的人打交道。儿子陈喜娃被抓走后,老汉更是变了一个人,几天不说一句话,瓜秧子送去的饭,他也想吃不想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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