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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盎盂相击(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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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未待白子渊的话音落下,只听见“啪”的一声,白仁敏的大掌已经呼到了白子渊的脸上。

    白子渊还没反应过来,便生生地受了自己阿父的这一个耳光。

    白仁敏这一掌打得很重,只见白子渊的左颊瞬间便多出了五枚鲜红的指印。

    白子渊一时吃痛,口中情不自禁“嘶”了一声,然后捂着自己的脸颊转过头来,委屈道:“阿父,孩儿固然有错,可是您怎么不听子渊解释呢?”

    别看白仁敏平日里乐善好施、宽容驭下,但他只对两人最为严格,一个是他自己,还有一个便是白子渊了。

    白仁敏对白子渊的教导一向都十分严苛,礼仪、学识,样样都要求他做到最佳。

    但即便如此,白子渊因着本身性子就桀骜不驯的缘故,依旧我行我素、十分顽皮跳脱,从小到大不知闯了多少大大小小的祸事、挨了白仁敏多少顿打,故而到了后头都被打得疲了。

    到了最后,白仁敏自个儿也是累了,见自己这儿子日渐长大,若是没有做太过分的事,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过去了。

    但是白仁敏对他的教导始终还是有些用处的。白子渊虽一向是在白仁敏面前才乖巧些,到了外头该如何还是如何,简直像个“混世魔王”,但是该守的礼他还是会守着,并不会做真正的出格事儿。

    然而今日他为了打探消息打探到了秦楼楚馆里,在不知晓内情的白仁敏看来实在是令人不齿的出格行为,所以方才白子渊的辩解在他眼中更像是在试图狡辩,白仁敏一时气恼,这才对着他打了一个响亮的耳光。

    只听白仁敏恨铁不成钢道:“你这逆子,事到如今还想狡辩!真是个小畜生,一向都不学好,你如今才多大点,竟学了那纨绔之徒去逛窑子?!你若像个男子汉一般认下,老子还当你是个有骨气的。你瞧瞧自个儿方才那没种的模样,竟还要拿人家李娘子当挡箭牌?你可知晓若是李娘子听闻了你的龌龊行径,可还会再正眼瞧你一眼么?”

    “虽说我们不是什么书香门第、世家名门,但好歹也是正经氏族里头的男儿。——你可见过哪个正派人家的男子会去那种地方?还是青天白日的,你也该知晓些廉耻,怎能小小年纪就做出此等下作之事?这次为父教训过了你便罢了,你且好好记着,若是下次还敢如此,那为父便真要请祖宗家法出来了。”

    白仁敏一边苦口婆心地训导着,一边看到了跪在地上的白子渊不仅没有一点儿认错的意思,反而是十分不服气地瞪着自己。

    ——这倔强的样子让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于是白仁敏马上厉声呵斥道:“你这竖子竟然如此不知悔改,是真要老子动家法吗?老子看是这些天少管教你,你便不知自己姓甚名谁、皮痒痒了不是?老子就是动家法打你又如何,今日就是要打了你这巧言令色的逆子!”

    语罢,白仁敏便随手抄起了旁边的一只板凳腿,提着巴掌想上前。

    这时却见一旁的乌帕冲了上来,护着白子渊的身子,同他一齐跪在地上,口中用粟特语颤抖着道:“老爷、敏老爷,求您手下留情啊!奴无礼,斗胆上前,您要打、要责罚,便对着奴来吧!奴没有看顾好小少爷,都是奴失职了!只是求您先消消气儿,听听渊少爷的解释吧!”

    说着,乌帕又转向白子渊,抱着他的身子,额头抵着他的肩膀柔声劝慰道:“渊少爷,您先对敏老爷服个软儿呀?如今老爷正在气头上面,他也是为了您好,您莫要如此做。待老爷气消了,再好好讲明白嘛。”

    白仁敏听了这话,指着白子渊责骂道:“乌帕你不必护着他,瞧他这副顽抗到底的样子,今日只怕是家法用尽都轻了!”

    白子渊回搂着乌帕,他抬起头来,委屈中夹杂着几分愤怒用粟特语道:“达达在外人面前可从来都不是这样的!您方才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对着阿渊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暴风雨,甚至连解释都不愿听......想来达达是对孩儿极其不信任吧。乌帕,既然达达对我如此失望,你也不要拦着,不如今天就让达达在这里将我打死,也省得今后碍他萨宝大人的眼!”

    乌帕听了这话,吓得赶忙去掩了白子渊的嘴,口中直道:“渊少爷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您快跟敏老爷道歉吧,老爷会原谅您的!”

    接着,她又像刚才一样,转头对着白仁敏求情道:“敏老爷,奴僭越了。求您消消气儿吧,渊少爷他、他不是有意的......”

    还未待乌帕说完,白仁敏便打断了她,怒道:“他什么他?他这半大的小子了,还能不知晓对错吗?这竖子嘴硬得很。瞧瞧,我告诫过他多少遍,他是大齐人,可是现在一激动起来,口中说的还是粟特话。想来是乌帕你们这些伺候的人平日里太惯着他、太顺他的意了。”

    白仁敏说着,一边将手中举着的凳子重重地扔到了一边,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道:“你母亲去得早,我外头生意又忙、你自然少人约束。如今我真是后悔,怎么当初没能给你找个什么世家来的后娘好好管教管教你,让你这逆子明白什么叫孝悌忠信、礼义廉耻!”

    白子渊一听这话,便瞬间如一只被激怒的小狼一般,头发都竖了起来。

    他的双眼泛红、怒目圆睁,径直站起了身子,挺着腰板,强压着满腔的怨愤直勾勾地瞪着白仁敏,口中用低沉的粟特语怒道:“阿帕是粟特人,所以子渊也是粟特人,粟特人如何不能讲粟特语!”

    “子渊真不敢相信,到了今时今日达达竟能说出这种话!十几年前,达达为了家业就那样狠心地将我们母子丢在了西戎不管。阿帕她生前、她生前的那几年只有我们娘俩相依为命!全是因为达达对她那般冷漠,阿帕才会......郁结不解。”

    “而十几年后的今天,子渊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一个常常教导我要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的达达,对我阿帕不仅毫无追思与悔过之意,并且您作为一个人夫、居然还要对着原配妻子的儿子讲出要寻个大户来续弦、来管教儿子的话!您、您......真是不配为我阿帕的丈夫!”

    白仁敏一听自己儿子如此出言不逊,瞬间涨红了脖子,脸上暴起了一道道青筋,冲冠眦裂的他眼中闪着熊熊的怒火,紧紧握拳的双手上的关节“咯咯”作响,冲上前来揪住了白子渊的衣领,伸出一只拳头作势就要打他。

    乌帕见了这副场面,只得抱紧了怀里的白子渊,想用自己不算单薄的身子尽量护着点儿自家少爷,也能教他少受些大。

    不过在于乌帕的心中,白子渊方才这番话实在是太过大逆不道了。因为她知晓自家的敏老爷不是白子渊口中说的那般。

    所以白子渊这些话,属实是直戳到了白仁敏的肺管子里去。

    ——这父子二人还真是相像,就算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和误解,第一个想到的不是辩解,反而是——用他们汉人的话来说,就是打落了牙齿往肚子里吞,什么都要自己硬扛下来。乌帕心道。

    白子渊这边自然是绝不服软,他认为自己说的一点儿也没错,于是高高地昂着头颅,闭着眼睛等待即将降下的狂风骤雨。

    然而他等了许久,却仍未曾等到那股雷伴雨点子降下,他眯着眼瞧瞧地将一只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隙,隐隐约约地瞧见对面的阿父站在自个儿面前,将他那只沙包大的拳头举在半空中,迟迟不肯落下。

    白子渊猛地睁开双眼,一时间父子二人四目相对,竟然发现彼此都红了眼眶。

    白仁敏沉默着,终究是缓缓将举着的拳头放了下来。他无力地转过身去,竟双手抱着头蹲了下去,身子微微地颤抖着。

    沉寂了许久之后,白仁敏终于站起了身,他背对着白子渊,沙哑着嗓子黯然道:“你且先出去罢。”

    本以为自己会被阿父教训一顿的白子渊冷不丁听到了这话,禁不住有些害怕起来。

    他回想着自己方才的话,也有些懊悔确实是说得太过分了——毕竟不管再怎么样,对面那也是他的达达,白子渊作为小辈,那样指责自己的父亲确实是太不应该了。

    只是白子渊认为自己方才也是听见阿父那样说才会一时生气而说错话的——他一向因为阿米塔娜临终前那几年的孤独而对白仁敏有个心结,所以白仁敏一时置气之辞便更令白子渊怒火攻心,这才讲出了些许浑话来。

    如今他见着白仁敏如此伤心,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之后,白子渊倒是敢作敢当,便立马伏身跪着上前,抱住了自己阿父的腿弯,换了大齐官腔,口中认错道:“阿父,方才都是子渊的不对,子渊知道错了。您莫要生气,这次就原谅了孩儿罢。”

    白仁敏依旧背身矗立着,他负着手没有出声,而是一声声地轻叹着。

    过了片刻,他终于开口道:“罢了,这事儿便这样过去了罢。你且先回房去罢,为父......今夜里想一个人静静。”

    话音落下,白仁敏便转过了身将跪在地上的白子渊一把拉起,不由说分地将他连同乌帕一齐推出了厢门外头,然后一把将厢门从内里锁上了。

    在厢门外,白子渊跟乌帕两人面面相觑。

    “达达他这是怎么了?虽说我一时忤逆、说错了话,但也不至于这样啊。我刚才好像还依稀看见达达的脸色有些伤心......我、可是我真的令达达他失望了吗?”

    被白仁敏关在了门外,白子渊别无他法,只得同乌帕回一道回自己的厢房去。

    他们主仆二人讲话自然是用粟特语,只听乌帕谨小慎微地顿了顿,显然是在斟酌着如何回答,“渊少爷方才的话......奴现在还感到心惊肉跳呢,只怕是敏老爷此时心里更加不好受。奴记得自己先前同小少爷说过,敏老爷其实不是您想的那样呢......”

    白子渊听了,脸色马上刷得一下又冷了下来,他板着面孔道:“我怎么想?当年不是达达他自己将我们娘俩丢在边境,一直对我阿帕不闻不问么?难道还是我错怪了他不成?我方才都已经认了错,达达他自己也说了好些过分的话呢。若不是他先说,我怎么会因此而被怒气冲昏了头,如今竟就全怨上了我?他自己却做出一副忧伤的模样?!”

    乌帕听了,叹了口气,忍不住道:“渊少爷和敏老爷的误会可深了。只是老爷一再嘱咐了我们下头的人,奴也不敢多嘴,只能在这里冒死同少爷讲一句:事情的原委真的不是少爷想得那般,若硬说敏老爷对米娜夫人冷漠,那可真是冤了——奴可再没见过比老爷更深情的人了。”

    白子渊哼了一声,道:“什么了不起的,宁肯教旁人知晓也要瞒着我?我看达达也就是在外人面前装腔作势罢了,其实他满眼珠子都掉进铜板堆儿去了!达达的心里头一定全是寿恒义的生意,不然这么多年怎么会只教我商队里头的事,在我面前却提都不曾提过阿帕两次?反倒是今日,在箐萝姑娘面前惺惺作态、无病呻吟,还说什么怀念起了‘故人’!我当时听了都嫌臊得慌。”

    乌帕只摇着头,道:“渊少爷这话就真是不该了。您方才是真的伤了敏老爷的心了,哎,您二人怎么都这般刀子嘴、豆腐心呢?就算奴求您一句,明日少爷可否再去同敏老爷道个歉?兴许......兴许老爷他今晚就会想通了。或者您明日去服个软,看看敏老爷的态度,到时候心中有什么疑问,少爷可大大方方地问出来啊。”

    其实白子渊心中也有些疑,于是他正有此意,乌帕的话总算是给了他的台阶儿。

    白子渊点了点头,拖长了尾音,撒着娇似的挽了乌帕的胳膊,恹恹道:“是——是了——那子渊就听奶娘的话,明日一大早便去,去瞧瞧达达的气儿消没消。”

    乌帕当然知晓自家小少爷的脾性,满意地笑着点了点头。

    忽然,白子渊又一个激灵,对着乌帕问道:“可是若阿父他还在生我的气,那我不是上赶着去找打吗?”

    乌帕摇摇头,笑着道:“那渊少爷就服个软、道个歉嘛,再不济乌帕会护着您,让您少挨些打的。”

    白子渊这才别扭地应了两声,转身进了自己的厢房,乌帕也回到了她所居的下人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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