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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破旧立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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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后,李盏又一边抹着泪,一边十分温和地告诉周窈棠,自己已上了年纪,向尊亲王讨了她来只是想有个女儿伴在身边,不至于教自己孤独终老,也嘱咐周窈棠今后会将她当作女儿一般培养,也希望周窈棠能将自己当做真正的父亲一般,俨然一幅慈父的模样。

    周窈棠早知李盏将自己视为一枚好棋,如今瞧了自己的容色更甚,但此时的她已不是家破人亡前那般天真的孩童了。

    周窈棠面上只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表情,乖巧有礼地应和着,心中却不住地暗自冷笑。竟就这般将我小瞧了去,你李盏又岂知自己何尝不是被我也视作棋子呢?进了宫去,且瞧谁下得更好罢。

    李盏本就有些吃醉了些酒,又收了不少贺礼,连着收了周窈棠的欣喜本就有些飘飘然了,此时又见她如此伶俐听话,便也一时没察觉出周窈棠旁的情绪,只道是她与旁的丫头一样感激自己将她从泥沼中捞出来。

    于是李盏只简单交待了她几句日常起居的注意事项,然后告诉周窈棠会在回程的路上教导她宫里的各种规矩,又告诫她为了安全起见,以后在外头不可直呼他为义父,要装作不认识云云。

    见周窈棠一一应下,李盏满意地点了点头,便教她先下去早点歇息,明日一早便要启程。

    周窈棠服侍着李盏睡下,走之前对他行了一礼,便掩上厢门退了出去。

    她走到了院内,抬头忽然透过院墙瞧见了前头衙门里那棵参天的梧桐树,眼前马上浮现起去年夏天自己与阿忆一道埋了杨梅酒的情景。

    不知阿忆如今怎么样了?晚上在宴席上头得亏了桓哥哥替自己问了一嘴,阿忆竟因着自个儿的缘故已伤心地病倒了,而此刻自己却没有办法去告诉她。

    树下的杨梅酒应是到了开坛的好时候,而两人的情谊如今却被硬生生地斩断了。

    ——还好自己院子里头的青梅酒俩人已喝过了。周窈棠的神色忽明忽暗,叹息了一声。

    如今她有了自己不得不去完成的使命,只能祈着有朝一日二哥哥平步青云,回来求娶阿忆。待到那时,她便可与已是自己二嫂嫂的阿忆续同袍之谊了。

    ——若真有那么一天的话。周窈棠这般想着,眼中的光黯淡了下来。

    “解语姑娘?您怎么了?”

    小泉子本在院外候着,准备带周窈棠下去休息。结果等了半天不见周窈棠出来,于是便想着进来瞧瞧怎么回事,哪知他一进来便看见周窈棠正站在院中望着前头衙门的方向发呆,所以才试探地唤了她一声。

    周窈棠听见小泉子喊她,这才回过了神,眸中不知何时被蓄满了泪水。

    只见她转过头回望了一眼那棵梧桐树,而后轻轻摇了摇头微微一笑,闭上眼睛坚定道:“没什么,只是刚才有点想饮长江水。”

    小泉子听了,咧开嘴一笑道:“解语姑娘可是在考奴才?这个小泉子知晓,便是......‘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罢?解语姑娘想饮长江水,是在思念着谁吗?”

    周窈棠自知失言,只得摇了摇头,淡淡地道:“感慨罢了,无人可念。”

    小泉子嘿嘿笑了一声,道:“解语姑娘可别想诓奴才,这句是奴才在宫里头听着娘娘们念过,才记下的呢。”

    见周窈棠脸色有些不好,他哂笑了一声,宽慰道:“姑娘应是思念起了家人罢,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倒也是,江州与京城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就算是姑娘挨到了每年开放宫门探视的日子也不一定能见到。奴才也有家人在京里,就算是这般也是时常思念呢。”

    小泉子自顾自地说着,却没有瞧见身边的周窈棠越来越黑的脸色。待到他讲完了,转头一瞧,却冷不丁地看到周窈棠那抹带着些许恨意的骇人眼神。

    小泉子着实被吓了一跳。他这才想起来周窈棠的身世好像是个孤儿,于是赶忙抽了自己一个耳光,嘴里略带歉意地说道:“瞧瞧奴才这嘴,真是缺个把门儿的,尽讲这些戳人心窝子的言语。”

    周窈棠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二人一路无话,小泉子沉默着将周窈棠送回了一早替她安排好的厢房。

    临走时,小泉子站在门前,有些犹豫地说:“姑娘莫将奴刚才的胡言乱语放在心上,奴才只是瞧您实在忧伤,想着帮忙开解一番罢了......奴才嘴笨,有些弄巧成拙了。姑娘若是不弃,今后有什么可以说予奴才发泄一番,也好过自个儿郁结在心中。”

    周窈棠有些惊讶于他的善意。她一直认为宫里头来的人,尤其是李盏身边的,应该全都是些唯利是图的人。

    小泉子虽是李盏的贴身内侍,一晚上表现出的也是个油嘴滑舌的小跟班模样,但观他此刻的神情与举止,倒也不像是为了李盏套话来的。周窈棠感到有些不解。

    于是她问道:“解语先谢过泉公公美意了。只是心中有一疑惑:你我二人才相识不到一晚,不知公公为何对解语如此关怀?”

    小泉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而后有些勉强地笑着道:“说出来不怕姑娘嘲笑,奴才当时也是被干爹于万人中选中了,才得了这么个机会近身侍候着,不然......不然奴才当年便要跟着一家人饿死了。今日见了您,奴才有些想起当年刚刚入宫的自己,迷茫而害怕,受了欺负也不敢声张,为此吃过不少的苦头。”

    “......奴才只是瞧您面善,想着能多帮衬些,莫要重蹈奴才当年的覆辙。”听他说着,周窈棠只觉得他的笑容中透出一丝悲凉之感。

    她瞧着小泉子年轻而清秀的面容,也回以善意的一笑,柔声道:“那解语先谢过泉公公提点了,公公所言解语会铭记于心的。”

    送走了泉公公,周窈棠却是有些难以入眠。

    她的心中百感交集。这一晚上发生了太多转折,从她作为王府中人被辗转送到了李盏这里,到她意外得知了更多关于自家惨案的内情,周窈棠只觉得自己的命运风雨飘零,一路兜兜转转着却不知前路霾明。

    周窈棠此刻脑海中不停地梳理着江州大小官员的关系,心中交织着对未知的兴奋和恐惧。她辗转反侧着,由于本就是合衣躺在塌上,左右也睡不着,索性直接坐起披上了外衫去了前院里。

    此刻正是夜半时分,衙门里头的人都睡下了,整个院子都静悄悄的,唯有月色微凉如水。

    周窈棠心中感慨着,明日自己即将离开江州,这个自己打小便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而日后是否还能回来也不得而知。

    月是故乡明。此刻伴着自己的,唯有这轮皓月。

    周窈棠不知不觉走出了小院子,一路轻车熟路地绕到了州府衙门角落的那棵参天梧桐之下。她轻轻地抚摸着梧桐树粗糙的枝干,又回想起了曾经同阿忆在一起玩耍的日子,而今后不知何时二人才能再相见。

    这般想着,周窈棠鬼使神差般地从地上摸了个尖形的石块,她蹲坐在树下,小心翼翼地用锋利的那头将梧桐树底的躯干上一小块树皮磨去了,然后在上头刻了一朵栩栩如生的秋海棠。

    ——但愿阿忆来日念起树下的杨梅酒,前来挖出酒坛之时,能够看到自己留下的这个印记。也希望她看到这个印记之后,能够不要再替自己难过了。

    周窈棠做完这一切便心满意足地回到了自己房中,眼瞧着天色已没有多少时辰好睡,于是她尝试着平静下了心绪,合衣躺在塌上闭目养神了起来。

    第二日一早,周窈棠便随着李盏一众人马上了路,朝着京城的方向驶去。

    周窈棠穿着内侍的衣服,扮做随侍的小太监跟着小泉子坐上了李盏的马车。

    “解语拜见义父,敬请义父康安。”

    天家的马车自然比王府的更为宽敞和奢华,通厢的长毛软毯一看便知是波斯进贡的上上之品,周窈棠跪坐在上面,竟觉得比平日里站着还舒适些。只是厢内充斥着股若隐若现的栈香气息,熏得她有些头痛。

    然而李盏却不会让她这样一直跪着,毕竟可是好容易才挖来的金疙瘩,要宝贝着才好,于是只看着周窈棠行了个礼便叫她坐下了。

    李盏瞧着她扮做小太监的清丽模样,竟是鼓起了掌,对着跪坐在一旁的小泉子道:“你可瞧见了她的脸?真不愧是江南秀水养出的,这肌肤嫩得可掐出水儿啦。真教老夫想着,干脆带着你也在江州养他个两年三年?”

    只见小泉子十分担忧地瞧了周窈棠一眼,然后拘谨地赔着笑道:“干爹又在打趣奴才了。”

    李盏听了,未曾理他,只召了周窈棠近前。一靠近,周窈棠便闻出那股半浮半沉的栈香气息原是李盏身上散发出来的,这才恍然大悟。

    本来她以为是车里头熏了栈香,还在纳闷为何用着上品的绒毯,却要熏这中品的香料?如此靠近了,才知是李盏所熏。

    李盏本在交待着周窈棠这一路上所要教她的宫中礼仪,见着她恍了神,便又强调了一遍。

    “路上的这一个半月,除了到驿馆歇息之类必要下车的时候,你都切不可教除了义父和小泉子之外的人瞧见。外头许多双眼睛盯着我,即使是到了宫里,当着外头人的面儿,你也万万不可露了咱们的关系,不然你我二人都会有危险。为父瞧你冰雪聪明,想来就算是不挑明了,你也能明白义父保护你的苦心。”

    李盏继续道:“若是往后需要传递消息,为父会令小泉子去寻你,但是切记要掩人耳目。另外,若是你出了任何意外,先别急着寻义父,且想办法扛一阵子,我定会寻法子搭救。但是不到万不得已的关键时刻,你最好都不要动用为父的势力。你当知晓若能自个儿脱身的,那才教人刮目相看呢。不过你也不必担心,合该推你一把的时候,为父也不会干坐着,定会寻了最合适的时机教你可以借力而上。我讲的这些,你可都明白?”

    周窈棠表面上十分顺服地点了点头,实际上心中却暗自腹诽道:这老狐狸可真是老谋深算,既想利用自己这枚棋子,又不想教旁人知晓这步棋是他下的。

    想来在不知晓自己真实的可利用价值之前,就算是自己出了天大的事、遇见了什么样的危险,李盏都绝对不会为了出手相助而暴露他自己的。相反,一旦他发现自己身上再没了价值,肯定会选择第一个将自己灭口,当机立断弃掉整步棋。

    ——这倒真是将我当作一个无依无靠的无知少女么?周窈棠庆幸自己还有尊亲王府这条暗线。

    “由于你先前本是奴籍,若是日后能得皇上垂青,未免身世太过卑微遭人诟病,义父替你重新安排了个家世——浃县巡检的庶女。因着浃县与江州距离近些,若是有人同你讲起方言不至于露馅,也是为父教手下人好容易寻到与你同姓的。虽然只是个不入流的芝麻官儿的庶女,但总好过先前的奴籍了,也不会引人怀疑。如今好容易助你脱了那卑贱的身份,你可要好好珍惜啊。”

    周窈棠听了自然是千恩万谢,十分恭敬地伏在地上对李盏行了个大礼。

    说没有一点激动也是假的,原先她以为自个儿从今往后便要顶着那奴籍过活了,而如今李盏凭着两句话就把自己的身份由奴籍转为了官籍,确实令人叹服。

    周窈棠的父亲曾经为了将全家从商籍变为官籍付出了多少也还历历在目——可见李盏作为大内监司总管的势力之大与范围之广。

    李盏对于周窈棠的举动也是十分受用,他也自觉凭借略施手腕,对一个本来卑贱的奴婢施以这样大的恩德,她今后定然会定自己死心塌地了。奈何他却算错了周窈棠本就是只落难的鸿鹄。

    接下来一个半月的日子里,周窈棠整日都在车上跟着李盏和小泉子学习宫中礼仪。好在她先前在李盏眼中是王府侍婢的形象,能识文断字、念些诗词歌赋本也是合理的,所以这些方面也并不需要多过问。

    李盏在得知了周窈棠粗通些药膳医理后,便决定先将她安排入尚食局中。再加上本来就打算将周窈棠培植进后宫里头,所以一路上更多的是听李盏他们讲解宫中一应需要注意的事宜,诸如后宫分布、皇上及各宫娘娘的喜好等等,至于旁的绣活、女红、乐器技艺之类,只能待到往后再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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