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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50 酒剑书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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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都本不生海棠,据说是有人当年从北方移栽了一株,谁知年复一年夏花秋实,时至今日已如野草疯长,点缀满大街小巷。

    五月海棠算是晚开,那花色半红,艳而不妖,其中势头又以北城最盛最为喜人。

    香五里不远的一处小楼外,墙上花枝攀附,门前茎骨成拱,含苞吐萼一朵压过一朵,连新书的牌匾也要掀开了来才看得清楚。

    那小楼地处闹市,放着走俏的江南锦缎不卖,匾上简单写了“酒剑书”三字端庄小隶,顾名思义,总共三层的楼里一楼煮酒,二楼论剑,三楼藏书。

    东都城就没见过哪家买卖开业不先敲锣打鼓赚足吆喝,比如那兰台海重装的兰若楼,据说还请了左相王翁留墨题字。

    可酒剑书楼偏不如此。

    一夜醒来,有个泥腿老汉拽着酒壶把门一推,坐在门口傻呵呵笑着便算开了张,一连几日门可罗雀,又棍棒打出几个赖账泼皮之后,生意更是惨淡。

    这楼里酒水自家不酿,竟堂而皇之从对面香五里搬了几坛来,转手便作价十倍而酤,所以,除了傻子,还能有人光顾才怪,毕竟一壶的酒钱够几步之外的地方喝上整坛,虽说香五里的老板娘喜欢杀熟,常常往酒里掺水。

    后来打听得知,原来这东家是博山侯府里的小少爷,众人这才心下了然,又觉得再贵也合情合理。

    苏家世代勋禄,家大业大,做生意本就不是正途,茶坊、布庄、酒楼,说得好听是为置些闲产,补贴一二家用,说得直白,人家那就是玩儿。

    堂堂五姓苏家要真像普通商贾一样苦心钻营,岂不掉价让人笑话。

    酒剑书楼日三杆开、漏三下熄,每回开门,那账房先生都要走一遭流程。

    他先是拿算盘半空中甩它几甩,然后有模有样拨几下珠子,再用鸡毛帚子在一尘不染的柜面上掸上几掸才肯坐着瞌睡,像搞得讲究些起个兆头,生意就自然能兴隆起来一样。

    其实先生压根不担心买卖是好是坏,反正老侯爷发了话,说等他死了苏家都是小少爷的,随他折腾,看能不能上天。

    所以那账房先生整日无所事事也乐得清闲,用他自己的话说,每日这般,才他娘活得像个人。

    这话让门口摆摊的许姓相师深以为然。

    苏少爷请许相师进楼,说酒食全免,自己诓人多挣的不算,每日再给补齐十两银子,只要不提嫁女之事。

    一日便是十两,一月就得三百余两,要是一年、十年……

    这旱涝保收的日子过得多少有些不敢想。

    许相师忆苦思甜,偏骨头贱,老记起九子桥风餐露宿、口沫横飞骗人大姑娘小媳妇的场景,感叹如今一身才华无处施展,就好比生了个小子不管天晴下雨总得揍揍才心里舒坦,又比如养了个闺女总想打扮得漂漂亮亮许了人家,如果可以的话。

    这骄奢淫 欲的堕落日子,也不知还要多久才能熬出头。

    许相师仰天一叹之后朝门外狠狠唾了一口,那唾沫好巧不巧砸人脚面,抬头见是个摸不着头脑的抱剑后生,又一脸严肃道:“不用多看,不用多想!公子今日有劫,小老儿此举,不过是让大劫化小来得早些,你要是再喝一壶酒,更是花钱免灾,赶紧里面请!”

    谁能想今日的天色稀疏平常,还真有傻子上门。

    那后生用头巾裹着潦草的头发,穿了件松松跨跨的浅色缎子衫。

    他把那脏不拉几的懒汉鞋在台阶上蹭了蹭,进门后看着桌上有人吃剩的牛肉咽了咽口水,问柜台后摇摇欲坠的账房先生,“东家可收剑?别看品相不好,可是祖上传的,也不多要,换些散碎银子应急就成。”

    账房先生抬眼皮指了指旋梯,少爷讲究,那楠木旋梯打磨得比瓷瓶还光洁,让人都不太敢下脚。

    那后生试了几下可算上去,咚咚一阵上楼绕过屏风之后,举目便看见宽敞典雅的剑堂里,四面白墙都是古朴的剑架,粗略一算,剑架上至少摆着约莫上百柄剑,柄柄生辉耀眼。

    他睁大眼睛转了一圈都没见过一柄差的,抬手摸到最下层一把刻字长秋的宝剑,光是剑柄上镶的那颗淡黄的猫儿眼,就让人没底气去拔。

    没了柴劈的阿奴被少爷罚抄书,理由是最近喝的茶水口感不地道,少爷不知道,以前茶壶里都偷偷加了壮阳补虚的药,但要把苏府别院里的书全都临摹完,可比砍秃一座山再把木头都劈成牙签还难。

    好几次阿奴抄着抄着便不小心睡着了打鼾,于是又被赶下了二楼来。

    他见来人缩头缩脑,停下笔揉了揉酸痛的手腕,问:“听公子是要卖剑?”

    “不卖!”

    这人古怪把一柄锈迹斑斑还带有豁口的无鞘佩剑死死抱住,看着南墙居中挂着那柄木剑不肯转眼。

    那木剑可是当年铸剑大师吴越人的剑心。

    吴越人一生铸剑无数,但所铸几乎所有名剑都是由儿时玩耍的一柄木剑衍化而来。至于那木剑的来历,吴越人到死都未对人提起,只说自己可以为铸剑而亡,却希望海棠万古。

    那所谓剑心,也就是墙上这柄木剑,虽说连豆腐煮得老些都割不开,但却天下闻名。而木剑旁边,还写着一句不知所谓的诗——春似酒杯浓,醉得海棠无力。

    剑心正是由碗口大的一株海棠树刀刀削成,名字说不上雅俗,刻字海棠。

    那后生认清楚了之后脸色瞬白,又站了良久才诺诺问道:“敢问小哥,楼上可还能去?”

    阿奴点了点头,人还没回魂,便听楼上少爷诧异问道:“你可是姜家后人?”

    战州姜氏,世代养一柄锈剑,那剑父死子传、子死孙继。

    当年战州望夔城破,正是姜家先人手持一剑只身杀入城中西秦军营,在取了敌将首级之后又力竭而死。

    死之前他被围高台,依旧面色不改,高举佩剑跪地念到:忆我先祖,拓土开疆,始作耒耜,教以农桑,遍尝百草,为民疗创,结弦为琴,仪风流长……

    望夔城让九胖子燕镇河一战成名,也让人见识了姜氏锈剑之威。那锈迹斑斑的无锋铁剑,甚至连个像样的剑鞘都没有,更别说吹毛断发,之所以能位列名剑录天下甲等第九,全因主人姓姜。

    那人微微错愕,“姜家,姜福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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