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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4 一日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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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子里乱糟糟一片,老李头翻箱倒柜,总算从被褥子里捣出一包泄药粉子,舔了舔味道不差,这才笑呵呵又往马厩跑。

    “来了来了,就剩这点,少爷看看中不中?”

    小马驹躺在干草堆上不吃东西也不肯挪窝,老头贴心,怕凉着还给盖了件花布褂子。

    阿奴蹲在马槽边,抚了几下乌亮乌亮的鬃毛,又皱着眉头用手掏了掏胀鼓鼓的肚囊,叹气道:“总得试试,要是万一……老头你可得节哀呀。”

    老李头下药的手一抖,哭丧着脸喊:“少爷,这竖子说的可是真的?别吓我!”

    要是马儿突然没了,这对视如己出的马夫来说,可比三日不许喝酒还要人命。

    “行了行了,赶紧的!”苏锦道。

    苏少爷嘴里衔着根稻草,拍拍屁股起身,没少听这一老一少拌嘴。这般琐碎的日子过得悠闲,才发觉云淡风轻跟鸡犬不宁之间,好像只差一个堂姐,就不知她被禁足十日,出来会撒什么泼。

    九王爷遇刺,是捅破天的大事,官府一查便知,那晚兰台海诗会上一掷千金的游侠儿,居然是博山侯府里的大小姐乔装打扮的,消息自然瞒不过大母。

    堂姐受罚,按理说怨不得自己,如果堂姐讲理的话。

    这几日,苏锦得闲便在府上四处走走,旁事未做,一来二去,倒是跟个憨厚马夫混得半生不熟。

    阿奴骗他说少爷会相马医马是假,以前在饮马荡养过马却是真的,经验是有一些,说来惭愧,主要是关于风干的马肉如何烹煮。

    苏锦擦了擦额头,这马驹生得,真好吃。

    “老头!你个杀千刀的,给喂的啥?”阿奴寻着味儿,瞬间炸了毛。

    “酒啊!我自己都不舍得喝,还捣了些先前从厨房顺来的肉脯,咋样?”李老头傻呵呵笑着,露出仅剩的两颗黄牙,喉咙里一抽,两腮帮子都漏风。

    那小马驹喝了烈酒,居然鼻息粗重打起鼾来。

    作孽了不是!

    主仆二人相视无语,径直取了缰绳赶车,阿奴扯着头马道:“少爷,今日屏山上一剑战万剑,可是飞天遁地的神奇事儿,莫去得晚散了场,早些回来,兴许还能吃上锅新鲜货。”

    “嗯。”

    “少爷!等我。”老李头回过味儿,气喘吁吁追出府来,腰间挂着个万年不落的酒葫芦。

    苏少爷意外,掀开搭帘支脑袋问道:“那顾长秋杀人如麻,屏山约剑肯定刀光剑影,你个缺牙老头瞎凑热闹,跑起来指不定能不能都带上,还去?”

    “去!”

    老头子放下半截裤腿,觉得模样还算英武,觍着脸说:“也去试试年纪大点还能不能学剑。”话锋一转又问:“方才这混小子说,晚上吃啥来着?”

    “滚!”阿奴一扬马鞭,笑骂一声抽在了车架上。

    老李头撅屁股拱了拱坐下,“呵呵,说实话,那啥……管家说了,少爷要是再跑啰,扣我三年酒钱。”

    “本少爷就值这点?”

    “估摸要得高了!”老马夫掰着指头认真算。

    ……

    屏山算不得名山大川,东都北门外十里便是。

    若再远些,是蜿蜒东去的大河。站在山顶凭栏远瞰,一面是皇城锦绣,一面是长河万里,自有一番气吞山河的景象。

    据说太祖龙兴当年,马踏江湖,兵甲十万齐齐上了山,他舔着刀口问了大佛寺庙里的老和尚一句,“这龙椅我可坐得?”

    那和尚反手就把哭哭啼啼的前朝太子给推下了山崖,而后紫金钵盂一敲,斩钉截铁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坐得!”

    佛道相争,朝中太后信佛占了先手,这故事兴许是牛鼻子为了揶揄秃头和尚杜撰的,自然当不得真。因为屏山上的小庙香火全盛时,也就三五个和尚没事敲敲钟、添添香油,哪有本事窝藏前朝太子。

    北城门外的官道上一路烟尘,阿奴站在车架上远眺,风吹猎猎,后背上的白狐皮剑囊显得格外扎眼。见旁人指指点点,他一缩脑袋闪身回来,“少爷,咱们初入江湖便赶上个柳白眉第二,会不会步子迈得大了些?依着我看,还是该先观摩观摩市井械斗稳妥些。”

    “对对对!”李老头深以为然,笑得很不地道,对他来说,观剑哪有喝酒实在。

    于是,苏府的马车虎头蛇尾,神奇地兜了一圈又转道逆流去了东市坊。

    城外的东市鱼坊紧挨渡口,沿着水边湿滑的老旧浮桥,要穿过一片错落的棚屋才见开阔。时值大河秋汛,水高没过滩涂,又及腰对岸难得一见的杨柳树,万千娇黄的柳丝垂入烟波浩渺的水中,似秋风剪落,似玉露相逢。

    料峭的河风抚水而过,追着人、绕着人,又卷着阵阵白浪涌向对岸隐隐约约的立马渡口。

    河面上条条乌篷渔舟沉沉浮浮,渔家人赶早,鱼篓装满了秋膘正肥的尾尾河鲜,就摆在岸边叫卖。

    苏少爷自小不爱吃鱼,却偏要一家一家的挑,三人在龙蛇混杂的鱼市喜笑颜开听了半日的讨价还价,说是江湖历练。

    满载而归时有人说,那一剑菊残顾长秋抱剑等了两个时辰也没人敢上前比试。后来,他买了串冰糖葫芦和几个游侠儿携美踏秋一番,又去了兰台海喝酒。

    有人不忿,说顾长秋走运,北燕四剑恰好都不在皇城,又说宫里的那位只是不屑出手,还说顾长秋只敢约剑,那耍刀的,弄枪的,还有拎板砖的,人家都不好意思出手。

    人都以为江湖该快意恩仇,该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鱼死网破,张嘴就吐几口老血,没成想刺刀见血的事成了菜市口砍头一样的热闹笑话。

    想来这便是江湖,各是各的江湖。

    比如那马夫老李带话来,说小马驹又活了,那剑,他不学了,所以赶车便是他的江湖。

    又比如满是腥臭的鱼市坊,便是那守着竹篓叫卖的渔家姑娘的江湖。

    阿奴见少爷坐在案前发呆,宽慰道:“少爷,只要有心,人总能找得到。”

    落日的余晖洒在天井里,像关起来烧的一团火。

    少爷说:“阿奴,三降城该已经升了堠火,以前,每次看那烽烟笔直,越拔越高,我便会想起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多远都能看得见……阿奴,那妮子肯定不会傻到去行刺九王燕镇河,对吧?”

    阿奴说:“对,世间就没有这般巧的事。”

    少爷嫌风大,阿奴赶紧关了窗。

    今日出城,北门外挂着张女子画像,凤眼冷目,总让人觉得眼熟。

    原来,朝堂也是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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