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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淮南行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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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树德在淮南待到了芳菲凋谢的时候。

    扬州有肥沃的农田,有繁盛的贸易,有广阔的经济腹地,本身又是全国第二优良的海港。

    当然,如果只从自然禀赋来说,当然算不得数一数二。但此时的扬州、广州,其实都是内河港,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沿海港口。前者依靠长江沟通外海,后者依靠珠江。

    其实都无所谓了。

    海船的吃水还没那么深,内河港口只要水深足够,一样可以停泊大船。

    他对扬州的恢复比较满意,甚至可以说欣赏,这是实话。

    这也是他想象中的繁华扬州,虽然离巅峰还差着一段距离。但历史车轮还在前进,扬州还在发展。

    自中晚唐以来爆发的商业大潮是不可阻挡的。即便他不插手,历史上商业依然会在两宋时期臻于极盛。

    那是商人的黄金年代,是贸易的黄金年代,也是古典时代商税在财政收入中占有浓墨重彩一笔的年代。

    作为一个穿越者,邵树德清楚一个事实:正如世间万物有共性,同时也有个性一样,所谓的“古代”各个时期,有共性的同时,个性同样很强。

    他面对这样一个特性突出的晚唐,有烦恼,也有喜悦。

    人生没法重来,他已经做出了选择。正如赌博时买定离手一样,筹码押下了,现在就等开宝。

    离开扬州之前,邵树德在附近几个县走了走,看了看。

    此时的扬州地貌,与后世迥然相异。

    很多陆地还是沙洲、岛屿,很多地方还是淤泥沼泽,很多后世的县乡尚未出现在地图上。

    邵树德其实早就知道这个事。但他依然徒劳地去寻找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一种发泄,一种愤怒,一种年老后产生的复杂心绪。

    刚穿越时是什么心态?

    被残酷的世道教训一番后是什么心态?

    战场上侥幸生还,然后慢慢积累实力后是什么心态?

    开国称制时是一种什么心态?

    现在他,又是什么心态?

    人,其实很复杂,心中藏着善良、傲气、自尊、坚韧、软弱乃至魔鬼。

    邵树德自己也说不清楚他现在是什么状态。

    他只知道,离人生终点越近,他越觉得自己像是一头困在笼子中的野兽,惧怕衰弱后带来的病痛,想要求得解脱,但又留恋不已。

    他做了很多改革,创立了一堆新朝雅政,但他却是一个不喜欢改变的人。

    这些事情,都是他一开始就想做的,从未改变过。

    世事风风雨雨,人生暮年的他终究是耐着性子在做,凭着惯性在做,靠着几十年形成的执念与可怕的习惯在做罢了。

    四月初九,平海军数艘舰只抵达扬州。

    当高大的水师舰船小心翼翼地靠近栈桥时,还引起了一波轰动。

    尤其是那些大食商人,他们第一次见识到了东方的军舰战船,对高大的船体比较敬畏,开始正视这个国家的造船及航海技术——虽然离他们这种航海大国还有相当的差距,但确实进步不小。

    邵树德最后看了一眼掩映在田野绿树之中的扬州城后,便登上了船只,扬帆南下,横渡长江。

    ******

    四月的长江波涛滚滚,东流逝水,日夜不休。

    乘船横渡长江,对邵树德而言是一种新体验。

    他其实很喜欢乘船,但拒绝坐海船。

    他不信任此时的航海技术,不想把小命丢在海上,哪怕可能性很小。

    平海军调来的都是新式快船,可靠性上佳,长江波浪也没大海那么凶猛,整个渡江过程甚至可以称得上平缓。

    在京口上岸之后,他在江边逗留了很久。

    这是一个非常著名的渡口,位于后世的镇江,南京东侧。

    北朝一旦攻取淮南,将兵锋推到长江北岸,下一步基本就是直取南京了。

    南京一下,其他地方基本传檄而定,不用费多少劲。

    而北军渡江的地点,基本就那几个,京口绝对是重中之重。

    大夏治下的京口,没有多少军事属性,从表面来看,这绝对是一个繁荣的商埠——事实上,京口本来就是漕运节点。

    江南各地的物资、漕粮自此进入长江,然后在扬州集散。这是中唐藩镇割据以后,朝廷在北方筹集不到足够钱粮的情况下,重新拾起的漕运路线。

    大夏一扫割据群雄,北方钱粮自然手到擒来。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江南钱粮会在朝廷收入比重内占据越来越大的份额,这是毫无疑问的事情。更别说此番税制改革,江东、江西二道需上供三分之二以上的钱粮,京口的重要性日益增长。

    “大势如此。”邵树德感慨一声:“江南之富庶,惯于消磨阳刚之气,直如蜀地一般,但对天下而言,又天下不可或缺。”

    “少不入川”这个说法,北宋才第一次见史,但在此之前,人们又何尝没认识到呢?

    江南与蜀地,其实差不太多了,都是一个盛产财富的地方。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蜀地较为封闭,江南没法独善其身罢了。

    离开江岸稍远之后,邵树德并未急着去南京,而是习惯性巡视起了乡村。

    他发现一个特点,即江南的农田普遍打理得十分不错。

    一个突出特点就是精耕细作。以菜畦为例,边角料般的数十步地,竟然也被人为分割成了好几块,种上了不同的蔬菜。

    田垄被梳理得非常整洁,一看就经常打理。

    入眼所见,几乎没什么杂草,显然经常耕锄。

    菜叶子绿莹莹的,看样子经常有人浇水、施肥。

    田地中央埋着一个大木桶,里面积满了粪尿,臭气熏天。

    农人的粪勺撂在地上,可能是看到有大人物过来巡视后,直接吓得跑路了……

    这是一副与北方迥异的农业生态景象。

    邵树德想起了太子曾经提交的一份奏疏,重点提及江南农业的未来发展之路。

    太子已经深刻认识到,与北方农民相比,江南农人的田地数量少得可怜,只能走精耕细作的路线。

    他想到的办法是加强育种——与司农寺不谋而合。

    后者培育的很多蔬菜种子,陆陆续续推广到了广阔的南方。

    现在他们又盯上了果树、茶叶的育种,总之是在这条路子上使劲。

    那么,有没有其他办法呢?

    邵树德想到的只有桑基鱼塘。

    这其实是一种曾经风靡一时,然后又慢慢衰落的生态农业模式。

    他印象中明清时期就有了。但正如很多事物一样,在明清之前,其实都是有雏形的。

    他自淮南一路南下,在漕渠上看了很久两岸的地形,认识到了淮南以及江南农业的特殊性。

    从土地方面来说,因为沼泽、河流、湖泊遍地,获得土地基本只有一个办法,即围湖造田,但这需要漫长的过程,不是一时半会能奏效的。

    以扬州为例,大片沼泽完全处于未开发状态。

    已开发的部分,往往开发程度不够,农田被河湖包围,形成一个个宛立水中央的孤岛。

    真正成熟的部分,也就城市周边罢了。

    百姓们心里很清楚,在填出足够的陆地之前,他们要认真对待手里的每一块田地,尽可能精耕细作,获得更高的产量。

    而河湖也不能放过。邵树德在高邮看到百姓们在垛田周围的河湖内养鱼虾、菱角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淡水鱼的热量固然低得令人发指,但多少也是一笔收入,水面万不可能浪费了。

    这种行为发展到后来,便有人总结经验,以扩大收益。

    沼泽挖掘疏浚之后形成池塘,淤泥则堆到另外一边,形成农田。田里可种植稻麦,围着池塘的河岸可种植桑树养蚕,缫丝废水、蚕蛹、蚕沙等物可养鱼,富含鱼粪及其他腐败物的淤泥再拿来肥桑,形成一整套循环。

    他不知道这种模式能否在此时行得通。但就淮南、江南这个情形而言,确实也只有这一种因地制宜的法子——那么广阔的沼泽,你想开发的话,还能怎么办?

    其实,这会司农寺已经在南京江宁府进行试点了,今年已是第三个年头。

    邵树德从定期发来的奏疏中追踪进度。

    整体而言其实还可以,淤泥确实肥沃,稻田产量很高,一棵棵桑树围绕着池塘,形成天然的界限。招募来的农夫采桑养蚕,缫丝织布,诸般细节在慢慢完善之中。

    这就是淮南、江南农业当前的解决方案。

    如果试点成功,将来会在江南各地大力推广,形成一定的规模。

    这是终极版本的精耕细作小农经济,与北方大平原户均数十亩地、农牧并举的粗犷模式相比,完全是两个风格。

    但因地制宜么,不就得如此?

    将来北方人口多了,户均土地下降之后,农牧并举的模式固然仍然可以继续,但肯定没现在这么爽利了。到了那个时候,一户北方农民的生活水平,定然比不上江南,毕竟土地的利用效率和产量摆在那里。

    有些东西,确实是必然。

    唐德宗那会是没法在北方搞到钱,不得不仰赖江南钱粮。

    大夏的未来,可能还是得去江南搞钱,但原因又不尽相同了。

    四月初十,圣驾离开京口,一路西行,两日后抵达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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