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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扎西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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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成立的税务部门基本已经组建完毕。

    衙门大名“税务监”,有监一人、少监二人,丞、主簿、录事之类的佐官若干。

    下辖租税、度支、仓储、税警四署,各有令、丞、主簿、录事。

    租税署就是原来的盐铁使、户部司的集合体。

    中唐及北宋,都是盐铁使总领天下赋税。邵树德嫌“盐铁”二字不能很好地概括这个部门的工作范围,于是下令改为“租税署”。

    度支、仓储都是原户部的机构,即度支郎中、仓部郎中管理的部门,而今一同挪过来。

    税警是朔方军时代的玩意了,主要用来抓私下里交易的商人,有几个营的规模,现在尽数并入税务监。

    首任税务监是杜晓。

    他在同光元年出任户部尚书,至今已历五年,熟悉钱谷事务。

    他离任后,户部侍郎郑珏升任尚书。

    户部的重要性,比起以前肯定是大大降低了。

    “掌天下户口井田之政令”,大概就是它大部分的职责范围了。

    说白了,统计户口和田地数量,推行所有涉及到人口、田地的政令。

    未来的户部,还将与司农寺有部分职能重叠,主要涉及到农业方面。

    除了这三样之外,户部还负责征发徭役。

    大致就这几样了。

    其实,他们也早就适应这样的日子了。

    自前唐宰相判三司以来,户部早就在事实上没了钱粮权力。夏朝建立后,短暂收回,现在又被剥离了。

    税务监衙门其实就是前唐“判三司”的那位专门搞钱的宰相机构的放大版、正规版。

    从今往后,税务监将是政事堂宰相一员,户部尚书不再是了。

    机构改革,总有得利者、失意者,不外如是。

    “杜卿,新税制两年后才施行。今年和明年,你知道要做什么么?”神都苑内,邵树德叹息着放下了步弓,换上了一张猎弓。

    曾经强健有力的双臂,已经无法再给他提供足够的力量和稳定性了。

    军用强弓,现在的他用着吃力……

    “回陛下,税务监从三月起,会派员至各道,盘查账目,考察政务,最后确定一个田税分配比例。”杜晓说道。

    邵树德微微颔首,道:“这是大事,今年能完成就不错了。明年呢?”

    虽然邵树德之前让宰相们确定一个各道田税上缴比例。但这事又怎么可能坐在衙门里就能完成呢?说不得,还是得派出大量人员至各地考察,听取地方官员意见,看看他们到底要花多少钱,甚至还会大量扯皮、讨价还价,最后定下一个方案。

    这是需要时间的,毫无疑问。而这,也是邵树德给了两年过渡期的主要原因。

    “明年则要处理商税诸般事务。”杜晓说道:“可能要在各道广置分院。”

    “分院”就是税务监的分支机构。

    前唐那会,在重要产茶地设衙门,催课完税。每个道还有一名盐铁使总领这些机构。

    它们承担的作用,除了征税外,还有转运之责——仅限商税。

    至于田税,则是诸道转运使负责征收、运输。

    “各地分院,杜卿看着募人。看中哪个衙门的,尽快调。”邵树德一边校准弓,一边说道:“内务府、三大商社之中,朕会拨一部分人给你,你看着用。”

    “臣遵旨。”杜晓心中有些惊讶。

    内务府就算了,勉强算是官府,虽然它主要为皇室服务。

    但三大商社怎么说?撑死了算个官商,本质还是商,不是官。

    如果三大商社的人大举进入税务监,这件事本身涉及的东西就很耐人寻味了。

    自古以来都有商人做官,前唐、夏朝都有,但数量较少,品级也不高,一般都在八九品内打转。

    但三大商社的人进了税务监,品级不可能太低的,这难道不是提高了商人的地位?难道不是打开了商人出身官员的天花板?

    “别小看这些商社。”邵树德说道:“请他们来收税,绝对事半功倍,因为他们太清楚做买卖的各种阴私小道了。商徒们想逃税,糊弄进士或许能成功,但糊弄在渤海商社内厮混了十几年的掌柜,可没那么容易。这些人,本领不一,你安排时职级区分一下,各地都分派一些。”

    渤海商社运营很多年了,整体上还是比较专业的。

    去年监察御史去转了一圈,查了帐之后,今年利润暴增,接近20万缗。与此同时,伊丽河谷和云南,多了一些理财小能手——同时也是贪财小能手,看你怎么用了。

    从这些商社走出来的人,人品先不说,能力都在及格线上。邵树德之所以要给他们机会,其实也是为了让他们更有干劲,在渤海商社内好好干,将来还是有个人发展的。另外一点,大概就是他满满的“恶意”了,在前唐商人普遍只能做到八品官的情况下,给他们来一次突破,打开晋升空间。

    与这家老牌相比,安南商社异军突起,盈利快速攀升,几乎快与渤海商社齐平了。

    从中可以看出,香料这种大宗消费品,与辽东“鸡零狗碎”的贸易比起来,到底有着多么巨大的利益空间。

    西域商社去年盈利了。不多,区区万余缗,也没有分红,但让人看到了希望。

    这家商社的主要利润来源还是种地,以后税务监会有与他们打交道的时候。

    “有什么需要花钱的地方,今、明两年尽可能花掉。”邵树德又叮嘱道:“你也知道,税务监正式统管天下赋税之后,花钱就没那么容易了。”

    同光六年、七年,仍然执行量出为入的财赋政策,从八年开始,基本就是量入为出了——当然,只是相对而言,真没钱了,其实还是会加税,但终究和以前不一样了。

    ******

    料理完税务监的一摊子事后,邵树德心血来潮,待天黑之后,在侍卫的簇拥下,来到了明教坊某处,然后溜进了一处宅邸。

    “扎西德,快叫阿爷。”蔡邦氏牵着一个小男孩的手,轻声说道。

    小男孩定定地看了邵树德良久,最终怯生生地喊道:“阿爷。”

    邵树德高兴地应了一声,一把将儿子抱在怀里。

    小男孩也高兴了起来,摸着他的胡须。

    侍卫们目不斜视,面无表情。

    他们这些人,都是跟在圣人身边多年的心腹侍卫了。不该看的绝对不看,不该说的绝对不说。

    亚隆王世子喊圣人爹这种事情,我没听到,这辈子都没听到过。

    “几个月了,你都不来看我们母子。”蔡邦氏有些不满地说道。

    邵树德有些尴尬。

    我是大夏天子,你是吐蕃王妃,我老来看你也不合适啊。

    “正旦不是刚见过面吗?”邵树德拉着母子俩人进了屋。

    蔡邦氏脸一红。

    正旦大朝会,她入宫觐见皇后,结果被圣人像饿虎一样抱住偷情。

    圣人还大言不惭,说现在宠幸一次妃子要歇一个月,机会难得云云。

    “扎西德五岁了,你这个狠心的爹,就准备一直关着他?”坐下之后,蔡邦氏问道。

    “你想怎样?”邵树德问道。

    “你敢作不敢当?和我偷情的时候馋这馋那的,现在又这副模样。”蔡邦氏气鼓鼓地说道:“扎西德已经懂事了,他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

    “有些事不要当着孩子的面说……”邵树德无力地说道。

    “阿爷、阿娘,我去外边玩会。”扎西德从邵树德的怀里挣脱,一溜烟跑到了院子里。

    邵树德看着孩子的背影,有些触动。

    “奴奴,你教得很好。”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蔡邦氏的脸,低声说道。

    蔡邦氏的气势陡然降了下来,她看着邵树德苍老的面容,叹了口气,问道:“前几日有人从亚隆过来,入宫觐见了吧?”

    “嗯。”邵树德点了点头。

    “我早说了,你还不信。”蔡邦氏白了他一眼,说道:“扎西德五岁了,要找个好老师。”

    “现在信了。”邵树德笑了笑。

    两个吐蕃王子,回去后的表现各不相同。

    就在上个月,于阗李圣天上奏,铁哥回到象雄后,受到了当地土邦王公的热烈欢迎。有些人甚至不辞辛劳,从山(喜马拉雅山)南赶来觐见。

    铁哥志得意满,听闻一口气纳了好几个妃子,并不断拉拢土王,许诺好处。

    邵树德当时看完之后,只觉以前高看这厮了。

    把妻子送到他床上的时候,百般决绝、隐忍,但回了象雄,为何如此高调,想要抢班夺权?

    作为象雄土豪的没庐氏都有点看不下去了,匆匆派人下山,途径于阗,打算进京,这会正在路上。

    邵树德知道没庐氏的人过来做什么。

    铁哥这个人野心太大,却又有点志大才疏。

    他对没庐氏不信任,因为在长安的时候,没庐氏的人多次单独觐见,铁哥有疑心是正常的。

    另外,可能就是不甘心当傀儡了。

    这人——有意思!

    与铁哥相比,延孙就十分恭顺了,这可能与他面临的局势有关。

    总体而言,他在亚隆当地的地位不是很稳固。吉德尼玛衮一系暗中使劲,搞得贵族们有所动摇,故急需大夏朝廷的支持。

    延孙是有功的,邵树德很清楚,因为蔡邦氏为他生下了一儿一女两个孩子。

    延孙回亚隆后,同样纳了几个侧妃,但据刚刚来京的内线告知,回去一年多了,延孙也没个一儿半女。这或许才是他老实的最主要原因——没有继承人,哪个贵族愿意陪你玩?

    “我的种,我当然操心,这事我来办。”说到这里,邵树德迟疑了一下,又道:“孩子还小,别让他四处乱说……”

    “怕了?”蔡邦氏的嘴角有些许嘲讽之意,只听她说道:“延孙已经回亚隆了,我孤身一人在京。正旦大朝会时,你还非要弄我里面,那时候怎么不怕?”

    邵树德有些招架不住。

    这个小辣椒,很得他的欢心,因此多有纵容。也正因为如此,说话直来直去,经常让他这种厚脸皮都感到尴尬。

    “最近总感觉气力不如以往……”邵树德突然叹了口气,道:“所以,特别操心孩子们的事情。我做的孽,我会收拾好首尾,在我走之前。”

    蔡邦氏的神情一顿,久久不语。

    偷情还偷出感情来了,她觉得有些荒谬。但孩子都生了两个了,又怎么可能当陌生人?怎么可能全然没有触动。

    “我会好好教孩子的。”她重复了一遍以前说过的话。

    “不能陪你们娘俩走到最后了。”邵树德有些意兴阑珊,起身到院子内,看着正与侍卫玩耍的扎西德。

    这个孩子,最终也要离开。

    有时候,他不知道这辈子在做些什么。

    拼杀数十年,王座之下白骨成堆。

    老兄弟一个个离去,留他一个人追忆往昔。

    临老了,也没法与儿孙团聚。

    自私一点是不是更好?

    如果重来一次,会怎么选择?会以全新的姿势在这个烂泥塘里打滚?

    “知非,陪阿爷走走。”他伸出手,轻声呼唤。

    扎西德蹦蹦跳跳地走了过来,紧紧握住父亲粗糙的大手,感受到了无穷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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