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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 莫长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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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人讲究观面相,善以五官长相、纹路骨骼评价一个人的性格命数,昔日伍先生也爱在我面前显露这观相识人的本事,只是若今日他也在此,必定也会如我这般,对这位老者的面相暗暗吃惊的。

    眼前这位老者生就一张方贻大脸,须发皆白却并不见许多皱纹,或许是经年练习内家拳法的缘故,整张脸孔一眼望去微笼在一团紫气里头,尤其是两端太阳穴,如皮球般微微鼓起,确是内功深厚屡试不爽的证据,整个人迈步前行,只觉骨骼清奇,音质清越,眼角入鬓,鼻高带钩,应是世外奇人,可是,鹰鼻动则食人,眉如帚者赴法场,此面相又实属不吉,分明是自相矛盾的显像。

    我心中暗暗沉气,此人绝非泛泛之辈,不可不小心得防才是。

    只见那老者又走了几步,在一丈开外的地方站定了下来,冲着左连城微微一拱手,乍一开口,声音闷沉有力,直如洪钟闷雷一般:“第三十八任刑堂长老莫奇,见过帮主。”

    左连城头也不回,一手依旧牢牢搭住我的手腕,低头只顾诊着脉象,仿佛心无旁羁一般。

    那老者见此情形,生铁一般的脸上却不见丝毫着恼,反而手拈长须,自眼角微微渗出一点笑意。

    打那位莫老者请安说话开始,我的心就一直蹦跳不停,直到此时瞧见他的笑容,越发感觉心底发沉,一口气停滞胸口,激响起擂鼓般的心悸来。

    眼前这个闷如雷鼓声音,分明就是当日昏迷之中一直审问着我的那个声音……

    左连城或许是从脉象上察觉了我的紧张,抬头瞧了我一眼,随即轻轻放开了我的手腕,微转身拿过笔墨刷刷点点,开出一帖药方,朝那一旁侍立着的四袋少年吩咐道:“你去告诉他们一声,今天就照这张方子抓药,以藏红花作药引子,四碗水煎成一碗,煎好了速速送过来,去吧。”

    说话间随手一挥,薄薄的一张纸片如同一片铁叶子镖似的,卷着风声直奔四袋少年的面门去,那少年刚想伸手去接,奈何功力过分悬殊,手还没碰到纸笺,就已被劲风逼的不得不后退一步,眼看脊背就要撞上一只花架了。

    就在这个时候,只见那位莫长老身形一动,陡然间地下便不见了行踪,耳旁只听“噗”的一声,寻声而去时这才瞧见,那位莫长老已经一手稳稳托住了花架,一手将刀锋一般的纸笺极轻巧的一把夹住,身形快如闪电,此一番动作下来,竟是连须发都不动分毫。

    我看得心慌眼花,左连城却正身端坐,面无表情的观察着一切,见莫长老放好了花架,将纸笺重新交在四袋少年的手里,二人刚要躬身告罪,冷不丁只听他开口喝道:“好身手,莫长老不愧是帮中第一擒拿高手,这一手当年曾经制服过关中七龙的分筋错骨功夫,怎么如今居然连一个小小的病无常,也对付不了了吗!”

    一开始还语气平和,说到后来语锋陡然一转,顿时变得锐利生冷起来,仿佛平地卷起一阵腥风,在场的人们无不能感觉出左连城的怒气,竟是叫我不由自主为莫长老和四袋少年两个担忧起来。

    果然见地下那少年垂着脑袋,将脸隐在暗处,不敢直面左连城,而莫长老则将一双铁汁子浇筑般的大手袖了起来,躬身抱臂微微黔首不已,两人都没有立即答话,也都低垂着头,不过我却能感觉到那位莫长老那一双藏在扫帚眉下的眼睛,分明是在盯视着我,目光犀利如狼,叫人不寒而栗,

    过了一小会儿,屋子里的空气几乎压抑到了极点,左连城一张清俊的脸孔不怒自威,竟像是换了个人儿似的,先前的悲伤敏感早已荡然无存,通身隐隐有一股戾气流动,从侧面瞧过去,整个人狰狞如同陆判阎罗,脸上阴云堆垒,眼看就要暴怒出来了。

    就在空气凝固到杯水将破的关口上,只听地下那个四袋少年闷哼一声,冷不丁发出一声轻笑,那位莫长老全身跟着一动,紧张耸立着的肩胛也随即放松了下来,两个人彼此瞧了一眼,又瞧了左连城一眼,竟是对那副阎王面孔视若无睹的,齐声大笑出声了,

    一面笑,那位莫长老还一面冲着左连城拱手说道:“帮主英明,果然慧眼如炬,我说这个法子瞒不过去的,胡孙儿你小子就是会耍一点儿小聪明,想拿那病无常来试帮主对这位姑娘的心意,你瞧瞧,这不是帮主一戳就破了吧……”

    我被他们笑得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左连城也是一愣,紧跟着勃然大怒,伸手在床头的茶几上狠狠一拍,厉声喝道:“你们捏造事实被我当面揭穿,不但不知悔改,居然还敢在大殿之内如此放肆,胡孙儿一向率性胡为我姑且不论,莫奇你身为刑堂长老居然如此不知自重,就休怪我要动帮规处置了!”

    可怜那楠木小茶几经他一记大力劈击,早已支离破碎,哪里又经受得住第二下,眼看左连城暴怒之下扬手又要拍打,我却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瞧着那张小茶几“吱呀”一声,转眼就要化作粉粉面面的一堆碎木!

    就在手还未落下的一霎那,那位四袋少年胡孙儿突然止住了笑声,几步上前推倒便拜,一连叩了三记响头,极欢喜的恭贺道:“恭喜帮主贺喜帮主,老天开眼月老牵线,帮主可算找到了一位红颜知己,咱们帮里终于可以办喜事了……”

    他的神情欢喜盈盈,声音清晰响亮,我分明听的一清二楚,却一时怎么也反应不过来,只知道人不知不觉直起了腰杆,两眼瞪着那个胡孙儿,嘴空张着,脑海里整个儿一片空白……

    什么红颜知己,这哪跟哪儿的事儿啊!

    左连城盛怒之间乍闻此言,先是大不耐烦,猛然间回过神儿来,不自觉瞟向了我,脸“嘭”的一声就红了,也不知是臊是气,一只手直戳在眼前,发狠的空点着那个胡孙儿,又恨又带着点儿结巴的骂道:“你这个没正形的猢狲,满嘴胡吣个什么呢!现在加罚你一条不敬帮主,罚跪历任帮主堂前三天三夜,再去刑堂领八十记板子吧!”

    明明是想重重惩罚胡孙的左连城,话却是越说越结巴,越说脸越红,只说到最后,竟是声音越来越小,目光飘浮,明显一副心有旁羁底气不足的模样。

    听完左连城的怒骂,胡孙儿始终是笑嘻嘻的,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一骨碌从地上翻身起来,躬身朝左连城又是一拜,朗声说道:“胡孙儿求帮主先别着恼,平心静气听小的把话说完,若是说得没道理,那么便任由帮主是打是罚,小的绝无怨言,若是说得有道理,求帮主念在小的和莫长老一片苦心的份儿上,饶了我二人的诓骗之过可好?”

    一句话说完也不容左连城反应,拱手抱拳自顾自开口说道:“自打帮主接任帮中事务以来,到今年足有五个年头了,这些年小的看在眼里,帮主您不但武功甚高,学问计谋更是出众,上下调配内外交际,财务家务人情世故,无不是处理的井井有条,可就因为帮主您年轻,帮里的长老护法里头就有些人敢不服您,成天价儿有事没事总爱找您的麻烦,更有的处处下套儿引您上钩儿,为的就是夺你手里的帮主大权!我们作属下的看的揪心,想来帮主您必定也过的很不自在才是,所以胡孙儿这些年才乍着胆子帮您着想,既然说您少不经事,那么咱们就替帮主您物色一位新娘子,把亲事儿给办了,这么一来小登科了,看还有谁敢说您嘴上没毛儿办事儿不牢,属下的这些糊涂念头,其实帮主您一直也都是知道的……”

    “可谁曾想找来找去找了两年,居然一个合您心意的姑娘也没找到,要么就是您嫌肤浅,要么就是嫌人家话多,还有一位都俊成那个样儿了,您还嫌人家心地不善,好嘛,可着三山五岳那么多家的姑娘您都挑不上眼,难为小的这双腿儿都快替您跑断了……终于,终于那一日老天开眼,叫帮主遇见了这位姑娘,说句该打嘴的话,帮主您当时瞧着人家的模样都不对了,人家递了个馒头在您手里,您就连句整话儿也不会说了,脑门上的汗珠儿一个劲儿的往下淌,小的在旁边看着直念阿弥陀佛,心里想着,终于啊,终于给咱们盼来一位帮主夫人了……”

    说到这里,那胡孙儿也仿佛深深喘出了一口气,一副心里的石头落地的模样:“这么长时间了,咱们帮里没办过喜事,如今可算得着这么一位帮主夫人,咱们就再别耽误工夫了,赶紧找先生选个日子,把这屋子里里外外收拾起来,吃的穿的,铺的盖的都有现成,叫兄弟们传出消息去,咱们帮主要成亲了!”

    他说得滔滔不绝格外热闹,我听的止不住的心惊肉跳,几次张口想要阻止,才发觉喉咙干哑不能发声,连一个字儿也吐不出来,无奈只能一扭头去瞧左连城,却见他瞪着眼,脸臊的跟块大红布似的,两手攥得都是汗,一个劲儿在膝头上擦个不停,竟是好半天说不出话来,我见他这个模样,不由得也跟着脸上泛红,却不因为羞臊,主要还是着急,更有些愤懑,奈何气也不是,骂也不是,装听不见也不是,心中只能暗恨老天,好端端这边刚刚获救,怎么偏偏又叫我纠缠进如此莫名其妙的一桩是非里头了呢!

    莫长老在一旁始终不发一言,手捻胡须微微含笑听胡孙儿说话,到此时见左连城和我这副模样,脸上的紫气也微微消散,竟是露出了一个极欣喜的笑容出来,一步上前冲着做连城一拱手,声音闷闷的说道:“方才胡孙儿说的虽然粗鄙,却也正道出了我帮中子弟的心声,老朽斗胆向帮主进一言,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也不妨请这位姑娘一同听上一听了……”

    “百年战乱到如今天下初定,正是整顿帮务休养生息的大好时机,然而我丐帮虽是江湖第一大帮派,子弟出身却千差万别,其中难免良莠不齐鱼目混珠,又逢当年老帮主骤然离世,帮务难免有些混乱,便有些不臣之人起了歹心,有意拉帮结派扶植小众势力,意欲消弱帮主的集权,另立门户一方割据去了,虽然帮主您五年以来一直努力维持帮务,奈何向心已去,那群心怀不轨之人借口帮主资历尚浅,对外肆意散布对帮主不利的消息,可是说来说去,他们手里就只有帮主年轻还未娶亲这么一个站得住的把柄而已,一旦帮主物色到合适的妻室,这唯一的一条不利也自然而然不攻自破,帮主正可以借此机会大刀阔斧清理门户,重掌大权!”

    说到这里,莫长老停了下来,话锋一转接着说道:“而且属下也看得出来,帮主对这位姑娘极其关心,不但一路保护救助,更亲自为这位姑娘推功过穴,那一日见那病无常堂前闹事,帮主您一向沉得住气的人物,居然亲自出手施以教训,据老朽看来,这些都因为这位姑娘的缘故才对……”

    “更有甚者,方才胡孙儿为了试探帮主的心意,故意告诉讲帮主说,病无常透露这位姑娘的身分乃是满人,帮主虽然吃惊,却丝毫没有停止为姑娘诊脉,单就这一点上,帮主对姑娘可算得上爱慕极深了呢……”

    这段话看似直白,其实满含深意,一半是说给左连城,一半却是说给我听的,好一个老谋深算,我心里暗忖道,什么不能用来试探,偏偏要用是不是满人这一个幌子,如此说来,恐怕我和皂衣人的真实身分,此时已为这位莫长老所知了,至于左连城要不要知道,却还在两可之间,就要看莫长老会不会如实告知了。

    其实这也就是在告诉我,若我不愿意做左连城的妻子丐帮的夫人,那么莫长老便会将我身份的秘密泄露出去,而以方才的情形看来,左连城乃至整个丐帮与我族人之间,必然有一段刻骨的仇怨,这样一来,不但皂衣人,只恐怕我的性命,也不得保全了……

    老天,我还当你是要救我,却原来又把我推到了这般进退维谷的所在……

    头疼欲裂,终于忍不住发作起来,一方面是病发,一方面也是无奈,我开始抱着头呜呜哭泣出声,含着三分厌烦扮出小可怜儿模样,果然见那左连城担忧的扶住了我,一时终于打断了莫长老的话头。

    二婶说过,无论什么时候,只要男人有一点儿心软,女子的撒痴扮哭总归能派得上用场……

    心中不免苦笑,什么时候我也开始学会使用小女儿的招数了……

    也许是以前没用这招骗过人,反而不带多少做作成分,表情动作都瞧不出假来,那左连城一见我哭,第一个就慌了手脚,扶着我不是不扶着也不是,干瞪着眼站在床边儿着急,那胡孙儿认定了我们是一对儿,只是在一旁咧着嘴傻笑瞧热闹,而那莫长老始终不以为然,面儿上虽是不说,其实早把我的把戏瞧了个通透,直看左连城完全手忙脚乱不知所措了,便自去将大娘叫了回来伺候,这才算是替他们帮主解了围。

    一时收住了把戏重新吃药,想来这位大娘也是帮中老臣,性情甚是爽利强悍,一面数落男人粗笨不懂照顾,一面手脚麻利的铺床拉被伺候我躺下,见那三人还在盘桓,便索性直接推搡着一一赶了出去,左连城想想还不放心,转身又要嘱咐几句,却哪里容得他多说,早被大娘连推带喊的赶出门外去了。

    随着人声的离去,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大娘关上房门转身扶一扶发髻,笑着对我说:“那起子男人,可是有一个明白作养脂粉的吗,成天就知道打打杀杀斗来斗去的,把我们姑娘给吓着了吧,不妨事儿的,有老太婆在这儿守着呢,看他们谁还敢来烦你……”

    我点点头,轻轻拿过石板来,几笔写道:“芳儿谢过大娘了,却不知大娘可能告知,莫长老为何说帮主不喜欢满人?”

    大娘看了,一时默默无语,将石板重新交还给我时,轻声叹了口气,说道:“姑娘你有所不知,我帮主与满人,有不共戴天的仇恨,这一段儿,还得从当年老帮主还在的时候说起了……”

    “那时候,帮主才不过十一二岁左右的年纪,有一天帮里突然来了一位客人,自称是前朝旧部,此一番前来乃是因当年的洪经略洪承畴如今叛国投敌做了满人的走狗,抓了好些个不肯降清的旧时同僚,打算开刀问斩向清廷邀功,现就在三十里外扎营,那人求老帮主念在同为大明子孙的份儿上,设法救一救那些人,老帮主是个有血性的男子汉,当场就答应下来,亲点了一千子弟兵,趁夜潜入洪承畴的军营,就在刚想动手救人之际,猛然间整个大营灯火通明,只见那个前来游说的书生,却正和洪承畴坐在一起,相谈甚欢!到此时老帮主才发觉中计,刚想带兵撤离,却早已被无数清兵团团包围,任凭他老人家如何施展身手,终究双拳难敌四手,还是被人家活活捉住了,到此时才知道原来那人是满族一个什么大官儿手下的谋士,此一番巧舌如簧引丐帮子弟入营,为的就是捉住老帮主,以此要挟丐帮万两黄金做赎款补充军饷,老帮主不堪受此大辱,更不堪丐帮从此落入满狗手中,当即舍生取义刎颈自尽,剩余子弟纷纷追随帮主自尽,一千子弟兵竟无一人生还,留下寡妇孤儿,哭干了泪水哭瞎了眼,也再盼不到爹爹丈夫回来……”

    “说起来恨,帮主更恨的是洪承畴,恨的是满人狗,明明是大明子弟,却甘愿舍弃祖先投靠异族杀戮同胞,甘愿剃头留辫做满人的狗奴才,这些年帮主一直都有一个心愿,就是手刃当年那个害死老帮主的谋士,为父亲报仇,而那个杀千刀的满狗的名字,姑娘不知您可曾听闻过,叫做伍次友!”

    猛然间一阵阴风吹过,吹得聚耀灯也开始暗淡下来,大娘黑色的身影映在墙上,惶惶如魅影儿一般:“后来曾有分舵子弟来报,说是在扬州见到了伍次友,当下出手砍了那贼子好多刀,说起来也是那贼人命大,还没来得及割下狗头,也不知打哪儿冒出来一个小丫头,跟疯了一样,只是不要命的拼死救下了那个伍次友,带着他骑马一路逃出扬州,就不知如今是死是活了……”

    小丫头,眼底陡然压上一剖血泪,又酸又痛,当年的小丫头,不就是今天重楼深锁的二婶吗,怪不得,怪不得二婶当年会驼着伤重昏迷的伍先生重回京城,想来一是先生伤势过重,二来是一路没有官府民舍敢收留他两人,不得不回京城寻求皇室的帮助,从此为了救他甘愿受圈禁之苦,牺牲终身幸福下嫁给自己不爱的男人,原来竟是这么一回事儿……

    可是,伍先生,我的启蒙恩师,情同父女一般的君子人,难道真的会是个卖友求荣的无耻之徒吗!

    开始时还只当是钝痛,越往后竟是越来越痛,胸口下的一颗心仿佛洞开了个窟窿,听凭风声在胸膛呼呼流动,竟是坐也不是,卧也不是,哭不出来,又咽不下去,混乱中只能死死抓牢一床棉被,拼命想要指尖的痛楚,唤醒混乱之中寻踪不继的一点儿理智来……

    大娘见我不再说话,以为是累了,于是扶我睡下,放下幔帐,重新点起一盏豆油小灯放在床边,又另搬过茶几一一布下茶壶糕点手巾帕子之类,左看右看了很久,方才满意的带上门出去了。

    临走时,特意嘱咐我说,若是要叫人伺候,只管拉一拉床头系着的铃铛就好了。

    我默默点头,卷在被子里头,全身止不住地阵阵发寒,岂料到人世竟然如此复杂,转眼间绑匪成了同伴,至亲人担负着一身命债,施以援手的善心人后面其实另有所图,往昔今昔,是耶非耶,每一点幸福可能都不过一场镜花水月,每一次欢笑可能都只是伤痛的序曲,最后的真相掩藏在深不可测的人心之中,这其中又哪来的慧眼可以辨清呢……

    昏昏噩噩中梦不识途,空睁着两只眼,仿佛有往昔种种人物事件一一重现当前,也有先生,也有二婶,也有玛法,还有纹锦绣禧,如走马灯似的一一在我眼前穿梭流走,种种欢笑、泪水、喜悦哀伤摧剥着心绪,竟是甜蜜也作了苦涩,苦涩变了麻木,麻木乃至不忍观睹,直压抑到叫人忍不住自言自语起来,唯恐再不自我排遣一些,便会在这黑暗的回忆中迷失了航向,任凭心神,朝着绝望的天涯尽头一发不可收拾而去了……

    我还有很多事必须去做,我还没有权力就此迷失下去呢……

    也不知这样挣扎了多久,呼吸终于渐渐不复粗重了,口中只觉干渴难当,咬着牙身探找茶壶,谁知手刚一探出,便直挺挺的撞上了某件冰凉的东西,耳边“咣当”一声,眼看就要摔碎了什么器物。

    可是等了一会儿,意料之中的破裂声也没有传来,反倒是一个苍老的男子声音在黑暗中陡然响起,用一种鄙夷的语调,轻蔑的说道:“怎么镶黄旗首辅大臣索尼家的小姑奶奶,做事儿就是这么毛糙大意的吗……”

    即使身陷黑暗之中,我也依旧能够分辨出,这个声音的主人,正是那个老谋深算的莫长老……

    没有动弹,也不敢有动弹,我收回手臂重新躺了回去,安静的听着自己的呼吸吐在空气里,带着一点儿恐惧的腥味儿,还有一点儿茫然的僵直……

    “老朽此一番前来,是打算和姑娘做一笔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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