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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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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6)

我走进他家时,他刚送走一拨儿上边来检查“车轮功”信徒状况的人。听说咱村里也学城里的样子赶时髦,搞出了个什么“车轮功”胡闹,这些人练功时,几家男女都裸着身子围坐一起在炕上练“功”。如车轮般团坐,手拉手腿挨腿,男女不分,练着练着就练到一起肉摞肉了。这是另一种邪教,应称“淫教”。

毛哈林老爷子正在教训着这样两家“车轮功”信徒。骂他们是狗男女,不知羞耻,说再不悔改,送他们去坐大牢。那几个人都耷拉着脑袋,神色木呆,目光痴愚,脸相淫邪,一看真不是个好人样。这“功”那“功”,也就痴迷这些农村里的渣子。

赶走了他们,毛哈林终于腾出空搭理我。

“呵呵,什么风把你这位城里读书人吹回来了?”他张着漏风的嘴,这么调侃。

“毛爷爷您真忙啊,还真有点‘日理万机’的样子呢!”我想起听人讲的“日理万机”的段子,差点笑出来。

不明就里的毛爷爷问我偷乐啥。

“我笑您刚才教训那几个农民的样子,还真威风呢。”

“别提了,就这么骂他们,还不灵呢!农民啊,落后愚昧啊,我们本家那位伟人毛老爷子说得可真对呢!”毛哈林爷爷感叹,俨然伟人同姓家族人自居,“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是不是有事‘奏’我?”

好家伙,他还真把自个儿当成“土皇上”了。

“毛爷爷,我听说您把二秃子那小子培养成了‘小组长’?”我单刀直入地问。

“有这么回事。”

“还要培养成村长?”

“这得走着看。不过,这锡伯村子没有个像样的材料,你的老子苏克又不干,要不你别读书了,回来接我的班,我百分之百地放心!哈哈哈……”毛哈林爷爷开心地笑起来。

“可拉倒吧,饶了我。”我打断他的笑声,半开玩笑地接着质问,“我听说,您老还同意二秃子追杀我的白耳?”

“没有,这事没有。我说过,这事得跟你爷爷商量,我可没有授权给他。”老滑头赶紧推脱。

“毛爷爷,我提醒您,小心胡家的人反咬啊,您可别好了伤疤忘了疼哟。”我有些厌恶起毛爷爷的样子了,突然间感到我跟他过去那种亲密无疏的感觉消失了,甚至荡然无存,我自己心里也好生奇怪,不知这是因为我已经长大,还是因为毛爷爷发生了很大变化。

“不会的,你小子多虑了,你还不懂农村的事,不懂啊!”毛哈林老头摸着胡须如此说。

忽然间,我一分钟也不想在这儿待下去了,感到这里很龌龊,弥漫着一种令人压抑而恶心的酒、肉、色、财的气息。

“毛爷爷,您老还是劝劝你那位小接班人二秃子吧,只要他杀死我的白耳,我跟他没完!白耳现在是一条沙狼,受国家保护的二级动物,谁杀它谁就犯法。另外,我再提醒您老,可别看走了眼,有些动物真会反噬的。”我说完这番话,不管老头子的反应如何便立即告辞,不再回头,我想,以后也不会再到这间外观豪华内里腐朽的院落了。外边的空气新鲜而湿润,茫茫大地博大而浩莽,令我心胸顿时开朗又舒坦。

当我走离毛哈林老头子的大院时,有一双眼睛正贼溜溜地从不远处暗角窥视着我。等我走远之后,此人从墙后闪身出来,拄着拐棍,一瘸一拐地走进毛哈林那座村中“衙门”里去。那是二秃子胡伦。

我笑了。心里说,你小子赶紧去救火吧,反正我在你的后院点了一把,让你这小子忙活紧张一阵儿。回到家里时,妈妈正在给爸爸准备干粮、衣物等出门用的东西。爸爸穿戴利落,扎着皮腰带,穿着高统靴子,腰间别着蒙古刀,手里提着猎枪,一身戎马征程的样子。我吃了一惊。

“爸,你要干啥去?蒙古骑兵团又招你入伍了吗?”我问。

“开什么玩笑!胡罗锅和伊玛一片好心偷偷跑来告诉我,说小龙最近夜里闯进他们的畜栏里骚扰过,还说没有老母狼伴随,单独去的。我怀疑老母狼可能不行了,不是老弱无法动弹就是病死了,要不然它绝不会让小龙单独行动的。我看现在是时候了,该是把你弟弟找回来的时候了。”爸爸爽快地对我说。

我想劝阻爸爸,可没有理由。爸爸已经听我话耐心等候了这么久,这次他不会再听进我的劝阻的。我一想,让爸爸去探视一下也好,其实我心里也想搞清楚母狼和小龙弟弟的最近状况,胡大的消息的确让人不放心,究竟出了什么事呢?

“爸,我陪你一块儿去找。”我自告奋勇。

“你不上学了?”

“没几天就放寒假了,耽误这几天没事,我能补上。放心吧,你儿子的智商不低。”我拍胸脯说。

爸爸难得露出笑容,他点头同意我随他出征。

爷爷过来为我们送行。他依然那么硬朗壮实,两眼炯炯有神,身板儿如棵树一样挺得笔直。他告诫我们,别伤着那老母狼,如果有可能一块儿抓回来,我们一起养着就是。

我高兴地亲了亲爷爷的脸。爷爷拍了拍我的头,把冰凉的嘴唇放在我额头上,使劲嘬了一口。这是蒙古老人的祝福方式。

我和爸爸骑着马,向塔民查干沙坨出发了。我不由得哼起了一首民歌,爸爸说我高兴得像是走亲戚。

第十六章(7)

我说当然是了,走走老母狼和小龙弟弟这对儿最近的好亲戚!

第十七章(1)



在茫茫的塔民查干沙漠纵深处,有一片由胡杨林和鬼怪柳组成的黑树林。尽管十年九旱,沙坨中草木凋零,动植物生存条件极其恶劣,可这片黑树林依旧能够存活,依旧一岁一枯荣,完成着一轮又一轮的生命程序。闲不住的草原学家或沙漠专家们耗费不少资金和精力,走进这片黑树林做过专项研究。当然,文章是一篇一篇写了不少,论文摞了一摞又一摞,可结论依然稀里糊涂,各有各的一套高论大说。这倒也好,没有结论比有结论好,没有砸完继承者的饭碗和职称评定机会,后人们可以继续繁荣发展“沙漠黑树林学”,就如国内高雅无比的“红学”,养活着无数闲人雅士成名成家一样。我爷爷年轻时学“孛”,跟随师傅闯过黑树林,按他的说法就很简单:一是科尔沁沙地是由原来的科尔沁草原退化而成,地下水位较高;二是黑树林生长地带位于几座高大而绵亘的沙山沙坨的中间洼地,形成了独特的洼地湿润气候,不同于其他沙坨地;三是洼地中央有一片常年存水的淖尔(湿地泡子),那是通向地下水脉的不枯竭的龙脉。

我很佩服爷爷的“孛”学和高见,他往往把复杂的问题简单化。他应该去给那些这家那家们讲课,甚至可带研究生。

最令人惊奇的是那些黑树林杨柳树的形状。或许,常年受风沙摧袭,还有生长期受异常天气变化的影响造成,那些树木的形状十分怪异。有的主干七拐八拐,扭曲弯巴;有的索性倾倒一侧,如一罗锅老汉;有的则两棵树缠绕一起生长,犹如两个摔跤手纠缠在一起;有的则倒下去成了独木桥依然枝叶繁茂。反正这些树各个形态怪异,尤其在黑夜的月光下更如魑魅魍魉奔舞,群兽群魔乱走,不知情的人走进这里会心生恐怖赶紧逃走。有人称这些树为“仙人树”,有人相反叫“鬼树”,反正人们把这片大漠异常气候地理条件下形成的生命群体,认为是神秘而恐怖的地方,不敢轻易踏进。

近来有个身影,常常在这个人迹罕至的黑树林里活动。

面积不大又有些稀疏的黑树林中,地上没什么可狩猎的猎物。然而,树上栖息的鸟类却很多,尤其是乌鸦,成群结队地在黑树林中做巢搭窝延续后代。几乎每棵树上都有一至两个乌鸦窝,有的老树上甚至有四五个,一走进黑树林先听到的便是乌鸦聒噪,“咕嘎咕嘎”叫声不绝于耳。

那个身影一来到黑树林,不干别的,就爬树。他爬树极快,两腿夹住树干两只长臂往上一伸,“噌噌”地蹿上去,简直像猴子。他爬的都是树顶有乌鸦窝的大树。爬上去后也不干别的,专门掏那乌鸦窝。如果窝里有蛋,他则把蛋拣起来放进自己嘴里,嘎吱嘎吱连壳一起咀嚼吞咽;如果窝里有小雏,他就把那些小雏抓住后掐死,再扔到地上。他自己不吃这些更香的小肉块,而是从树上下来之后,一一拣起来带走。这些小雏又嫩又香,吞咽容易,消化也容易。当然,他有时遭受到群鸦的攻击,不过他不怕,拿根树枝挥舞着,力道也很大,有时还能击落下一两只大乌鸦。有一次他掏乌鸦窝时,突然伸进窝里的手上有针刺般的疼痛,随着他的手攥住了一条花蛇,也是来偷蛋的家伙,一怒之下他张嘴咬断花蛇头,嘎嘣嘎嘣咀嚼起来。幸亏不是毒蛇,伤口还不碍事。

这一天,他正从一棵七拐八绕的胡杨树上下来,发现地面情况有些不对了。树下围有七八条猎狗,正吐着舌头,露着尖牙,等他从树上落到地面上来。群猎狗的后边,叉腰站着一个老猎手,手握铜头投猎棒,很威风。他是黑树林北边奈曼旗的著名猎人,早年被政府授予“打猎英雄”的称号。他听说黑树林有怪兽出没的传闻之后,特意带着他的猎狗来围猎。他打猎还有个特点,从不用猎枪,全靠几条训练有素的猎犬和手中的投猎棒。他的臂力过人,投出的猎棒能击倒几十米之外的猎物。

狼孩这一下为难了。

他又“噌噌”往树顶爬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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