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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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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cho,起来了,怎么又哭了!"

婆婆轻轻的在拉我。

圣乐大声的响了起来。

"妈妈,我们给荷西买些花好吗?"

教堂出来我停在花摊子前,婆婆买了三朵。

一路经过熟悉的街道,快近糕饼铺的时候我放掉公婆自己转弯走了。

"你们先回家,我马上回来。"

"不要去花钱啊!"婆婆叫着。

我走进了糕饼店,里面的白衣小姑娘看见我就很快的往里面的烤房跑去。

"妈妈,荷西的太太来了!"她在里面轻轻的说,我还是听到了。

里面一个中年妇人擦着手匆匆的迎了出来。

"回来啦!去了那么久,西班牙文都要忘了吧!"平静而亲切的声音就如她的人一般。

"还好吗?"她看住我,脸上一片慈祥。

"好!谢谢你!"

她叹了口气,说:"第一次看见你时你一句话也不会讲,唉!多少年过去了!"

"很多年。"我仍是笑着。

"你的公公婆婆——对你还好吗?来跟他们长住?"口气很小心谨慎的。

"对我很好,不来住。下星期就走了。"

"再一个人去那么远?两千多公里距离吧?"

"也惯了。"我说。

"请给我一公斤的甜点,小醉汉请多放几个,公公爱吃的。"我改了话题。

她秤了一公斤给我。

"不收钱!孩子!"她按住我的手。

"不行的——"我急了。

"荷西小时候在我这儿做过零工,不收,这次是绝对不收的。"她坚决的说。

"那好,明天再来一定收了?"我说。

"明天收。"她点点头。

我亲了她一下,提了盒子很快的跑出了店。

街角一个少年穿着溜冰鞋滑过,用力拍了我一下肩膀:"让路!"

"呀!Echo!"他已经溜过了,又一煞车急急的往我滑回来。

"你是谁的弟弟?"我笑说。

"法兰西斯哥的弟弟嘛!"他大叫着。

"来马德里住了?要不要我去喊哥哥,他在楼上家里。"他殷勤的说。

"不要,再见了!"我摸摸他的头发。

"你看,东尼在那边!"少年指着香水店外一个金发女孩。

我才在招呼荷西童年时的玩伴,药房里的主人也跑了出来:"好家伙!我说是Echo回来了嘛!"

"你一定要去一下我家,妈妈天天在想你。"

东妮硬拉着我回家,我急着赶回去帮婆婆煮饭一定不肯去。

星期天的中午,街坊邻居都在外面,十三年前就在这一个社区里出进,直到做了荷西的妻子。

这条街,在荷西逝去之后,付出了最真挚的情爱迎我归来。

婆婆给我开了门,接过手中的甜点,便说:"快去对面打个招呼,人家过来找你三次了!"

我跑去邻居家坐了五分钟便回来了。

客厅里,赫然会着哥哥夏米叶。

我靠在门框上望着他,他走了过来,不说一句话,将我默默的抱了过去。

"夏米叶采了好大的玫瑰花来呀!"婆婆在旁说。"给荷西的?我们也买了。"我说。

"不,给你的,统统给你的。"他说。

"在哪里?"

"我跟夏米叶说,你又没有房间,所以花放在我的卧室里去了,你去看!"婆婆又说。

我跑到公婆的房里去打了个转,才出来谢谢夏米叶。

婚前,夏米叶与我有一次还借了一个小婴儿来抱着合拍过一张相片,是很亲密的好朋友,后来嫁了荷西之后,两个便再也没有话讲了,那份亲,在做了家人之后反而疏淡了。"两年多没见你了?"我说。

夏米叶耸耸肩。

"荷西死的时候你在哪里?"

"意大利。"

"还好吗?"他说。

"好!"我叹了口气。

我们对望着,没有再说一句话。

"今天几个人回家吃饭呀?妈妈!"我在厨房里洗着一条条鳟鱼。

"伊丝帖本来要来的,夏米叶听说你来了也回家了,二姐夫要来,还有就是爸爸、你和我了。"

"鳟鱼一人两条?"我问。

"再多洗一点,洗好了去切洋葱,爸爸是准备两点一定要吃饭的。"

在这个家中,每个人的餐巾卷在银质的环里,是夏米叶做的,刻着各人名字的大写。

我翻了很久,找出了荷西的来,放在我的盘子边。

中饭的时候,一家人团团圆圆坐满了桌子,公公打开了我维也纳带来的红酒,每人一杯满满的琥珀。

"来!难得大家在一起!"二姐夫举起了杯子。我们六个人都碰了一下杯。

"欢迎Echo回来!"妹妹说。

"爸爸妈妈身体健康!"我说。

"夏米叶!"我唤了一声哥哥,与他照了一下杯子。"来!我来分汤!"婆婆将我们的盘子盛满。

饭桌上立刻自由的交谈起来。

"西班牙人哪,见面抱来亲去的,在我们中国,离开时都没有抱父母一下的。"我喝了一口酒笑着说。

"那你怎么办?不抱怎么算再见?"伊丝帖睁大着眼睛说。姐夫咳了一声,又把领带拉了一下。

"Echo,妈妈打电话要我来,因为我跟你的情形在这个家里是相同的,你媳妇,我女婿,趁着吃饭,我们来谈谈迦纳利群岛那幢房子的处理,我,代表妈妈讲话,你们双方都不要激动……"

我看着每一张突然沉静下来的脸,心,又完全破灭得成了碎片,随风散去。

你们,是忘了荷西,永远的忘记他了。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

我看了一下疼爱我的公公,他吃饭时一向将助听器关掉,什么也不愿听的。

"我要先吃鱼,吃完再说好吗?"我笑望着姐夫。姐夫将餐巾啪一下丢到桌子上:"我也是很忙的,你推三阻四做什么?"

这时妈妈突然戏剧性的大哭起来。

"你们欺负我……荷西欺负我……结婚以后第一年还寄钱来,后来根本不理这个家了……"

"你给我住嘴!你们有钱还是荷西Echo有钱?"妹妹叫了起来。

我推开了椅子,绕过夏米叶,向婆婆坐的地方走过去。"妈妈,你平静下来,我用生命跟你起誓,荷西留下的,除了婚戒之外,你真要,就给你,我不争……""你反正是不要活的……"

"对,也许我是不要活,这不是更好了吗?来,擦擦脸,你的手帕呢?来……"

婆婆方才静了下来,公公啪一下打桌子,虚张声势的大喊一声:"荷西的东西是我的!"

我们的注意力本来全在婆婆身上,公公这么一喊着实吓了全家人一跳,他的助听器不是关掉的吗?

妹妹一口汤哗一下喷了出来。

"呀——哈哈……"我扑倒在婆婆的肩上大笑起来。

午后的阳光正暖,伊丝帖与我坐在露天咖啡座上。"你不怪他们吧!其实都是没心机的!"她低低的说,头都不敢抬起来看我。

"可怜的人!"我叹了口气。

"爸爸妈妈很有钱,你又不是不晓得,光是南部的橄榄园……"

"伊丝帖,连荷西的死也没有教会你们一个功课吗?"我慢慢的叹了一口气。

"什么?"她有些吃惊。

"人生如梦——"我顺手替她拂掉了一丝树上飘下来的飞絮。

"可是你也不能那么消极,什么也不争了——""这件事情既然是法律的规定,也不能说它太不公平。再说,看见父母,总想到荷西的血肉来自他们,心里再委屈也是不肯决裂——"

"你的想法还是中国的……"

"只要不把人逼得太急,都可以忍的。"

我吹了一下麦管,杯子里金黄色的泡沫在阳光下晶莹得眩目。

我看痴了过去。

"以后还会结婚吗?"伊丝帖问。

"这又能改变什么呢?"我笑望着她。

远处两个小孩下了秋千,公园里充满了新剪青草地的芳香。

"走!我们去抢秋千!"我推了一下妹妹。

抓住了秋千的铁链,我一下子荡了出去。

"来!看谁飞得高!"我喊着。

自由幸福的感觉又回来了,那么真真实实,不是假的。"你知道——"妹妹与我交错而过。

"你这身黑衣服——"我又飞越了她。

"明天要脱掉了——"我对着迎面笑接来的她大喊起来。

梦里花落知多少

——迷航之四

那一年的冬天,我们正要从丹娜丽芙岛搬家回到大迦纳利岛自己的房子里去。

一年的工作已经结束,美丽无比的人造海滩引进了澄蓝平静的海水。

荷西与我坐在完工的堤边,看也看不厌的面对着那份成绩欣赏,景观工程的快乐是不同凡响的。

我们自黄昏一直在海边坐到子夜,正是除夕,一朵朵怒放的烟火,在漆黑的天空里如梦如幻地亮灭在我们仰着的脸上。

滨海大道上挤满着快乐的人群。钟敲十二响的时候,荷西将我抱在手臂里,说:"快许十二个愿望,心里重复着十二句同样的话:"但愿人长久,但愿人长久,但愿人长久,但愿人长久——"

送走了去年,新的一年来了。

荷西由堤防上先跳了下地,伸手接过跳落在他手臂中的我。

我们十指交缠,面对面地凝望了一会儿,在烟火起落的五色光影下,微笑着说:"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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