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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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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现在有一支烟,我真想尝试烟的味道。安史乱不止一次骂我不是男人,不会吸烟也不会喝酒,居然连打扑克也不会。也许,我真的得学会吸烟,学会喝酒,学会玩扑克,因为我是男人。可惜的是,现在没有烟,没有酒。不过即使我真学会了这些,在安史乱的标准中我也绝对够不上男人的资格。他说,写文章的人也不是男人,最多只算得上娘娘腔。他最看不起文字,就像他看不起学校里那个做作的女生那样。但我又不明白,他何以喜欢交我这个不是“男人”的朋友呢?

    我轻叹了一声,听草地里蛐蛐无休止地乱叫。

    “其实,即使你真有机会见到她,她也不会愿意见你的。”若现摘了一片青草的叶子,含在嘴里,说。

    “为什么?”我怔了一下,撇着头期待地问他。

    “你应该明白。”说这话的时候,若现诡秘地笑了笑,我琢磨不透他笑的涵义。

    “可是我一点也不明白,一点也不!”我被说得莫名其妙,脑子里一塌糊涂的乱。

    “她像一朵花。你说呢,哥?”若现想了一会,轻声说,“你爱沈落薇吗?”他的目光空洞散乱且游移不定,像是在回避什么又像是在寻找什么。

    “爱?”我被这个字眼震慑了,张大了眼睛,但又随即大笑,“我把她当作自己的亲妹妹!三年了,她几乎已经成为我们家理所当然的一员了!别把这种情感想象得太复杂!”

    “你把沈落薇当作妹妹那只是你的事!可是沈落薇爱你!”若现也开始激动地大喊大叫。

    “你别开玩笑。”我感到无法解释,淡声说。

    “不,哥,我没开玩笑!我很认真,信不信由你!”他咽了口口水,艰涩地说。

    “若现,你想得太复杂也太没理由了!你要知道你才多大!”我有气无力地说。

    “我都十八岁了,也算得上是真正意义上的大人了!我有思想,有感情。而你呢,比我大二岁,但简直只是行尸走肉!”若现咆哮地大叫。他的这个句子就像是好几串的鞭炮般猝然响起,震动了我的每一根神经,我张了张口,可是没能发出声来。

    我没有思想,没有感情,只是行尸走肉。我皱了皱眉。

    我没有思想,没有感情,只是行尸走肉。我苦闷地笑了笑。

    我没有思想,没有感情,只是行尸走肉。我轻仰了仰头,试图不让眼泪掉下来。

    在夜色的朦胧中,我陷入了一种虚幻和空灵的思想中。自从我和沈落薇相识之后,我是那么喜欢和她聊天。安史乱有一次告诉说,我并不是一个善于言谈的人,尤其不擅长找话题。可是在沈落薇面前,我根本就不是原来的我!我和她谈未来,说文学,交换彼此的故事,有时候还莫名其妙地聊到神仙和鬼魅。我发觉和她说话总是那么无拘无束。可是,我只把她当作自己的妹妹!我使劲地晃了晃头,想不透事情是否真像若现说的那样复杂。我的心游离在烦乱的思想之中。

    “妈今天早上去镇上的寺院里为你算了一卦,算命的说你今年肯定考得好。”若现可能发觉了我的不对劲,试图转变话题。

    “什么?算卦?……妈信这个干什么啊?”我感到有些可笑。

    “你高考那几天,妈做什么事都没有心思,仿佛忘了周围的一切!她是真的担心你,直到今天听算命的说你今年肯定能考上后才宽心。”

    我迷惘地望着夜空的那边,右眼皮又跳得厉害。我没有理由不希望自己考得好的,因为两年的高三生活已经让我受够了!去年我得知落榜后,整整有一个月没出家门。在这个偏僻的小地方,东头两夫妻打架骂嘴,西头两邻居便会当作话题。我落榜的消息眨眼间就传遍了整个村子,看不见的魔力从我家墙头抛出,撒遍每一个角落,牵动着村子上的男女老少像情报员似地去递眼色,咬耳根,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旁敲侧击,幸灾乐祸,以及评是论非,或是因看法不同而争得面红耳赤的,七嘴八舌,各抒己见,众说纷纭……我真想不明白我落榜和他们有什么关联。我落榜和上榜都不曾改变什么,生活还是这样的生活,村子还是这样的村子,人还是那样的人……我受不了别人的这些闲言闲语。我真觉得他们可以去当无聊的小报记者了,写点桃色新闻或是花边新闻什么的。想到这的时候,我倒开始有些担心,我的心别别地跳得厉害。

    “流星。”若现微动着嘴唇轻声说,神情迷离。

    我仰头看夜空,并没有发现什么。

    拾:迷失的疯狂

    几近正午,我才懒洋洋地起床,脑子里还溶溶漾漾地飘浮着梦中一些零乱的影象。今天又只是寂寞夏天里再普通不过的一天,闷热如火的天气。太阳像一个倒扣着的火盆无情地烤晒着大地。在几分钟之前,安史乱打来电话,又一次大骂我不是男人。他说,只有女人才睡懒觉!不过他又说,挺佩服我在大热天也能睡到那么迟。骂完之后,他说越晓过不想上大学了,去参加了一个明星制造班,立志当演员了。

    “你知道演员是什么吗?世界上最可怜的一种行业,因为他永远都在饰演别人,而不能当自己!而且影视圈总是最乱的,就看前段时间的艳照门,真是娘希匹!昶诚这种帅哥猛男,要混娱乐圈,就两条路,要么被富婆包养,要么把屁股给某些变态的男人!”安史乱是用这样的话结束这个话题的,有点愤愤的,倒像是他曾遭遇过这些事件似的。

    接着,他又在话筒里像个女人似的说他语文作文离题离得可怕,居然和题意一点搭界也没有。我真奇怪,他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本想新的一天里要有新的心情,而现在,一大早安史乱就把高考这个词挂在嘴上,使我又被高考成绩的事所包围,心情顿时一片灰蒙蒙。

    我总觉得这两天的生活过得索然无味,空虚而机械。我总在晚上睡觉前想,反正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到明天一切都会变得有意义的,可总不能如愿。若现已经回学校了,再过几天才算是真正放暑假。这几天,都没能和沈落薇见上面,正像若现所说,自从沈落薇出事后,她妈天天在家,就倚着门框嗑瓜子。对这个施着厚厚的白粉、画着眉、涂着口红的女人,我向来是害怕的。我甚至还清楚地记着,她和村里的人吵架时候的样子,也是在那时,我才真正读懂了“泼妇”两字的正确意思。但说句实在话,沈落薇的妈还是有点姿色的,她很白,却有点白得失真,像在皮肤上打了白蜡,白亮得有点死色。但她那保持着的纤细的亚热带人体型,还算苗条。村里人都在猜测,她在年轻的时候肯定是出名的美人。

    我突然想起沈落薇过去说的那句话了:

    “在认识你之前,我习惯了一个人,一个人思考,一个人发呆,一个人流泪,一个人回忆,更多的时候是一个人做梦。”

    我知道,沈落薇就在里面,一个人。或许她在伤心地哭泣,泪水像小溪似地涌出她那双幽深的眼睛;或许她倚在窗口发呆,看窗前的电线杆上一只断线的风筝荡来荡去;或许她在看莎士比亚的《罗密欧与朱丽叶》,正感动于经典的对白之中;或许她正幻想自己在梁祝墓启开的瞬间忽然变成一只紫色的蝴蝶……我甩了甩头,甩掉了一个个已成形的思想,但又无法自释地叹了一口气。

    我以迷离的神情洗漱完毕且吃过饭后,坐下来随手翻看一张早已过时的晚报,试图让报纸上那些希奇古怪的新闻趣事来分散一下注意力,借机摆脱对高考成绩的过分担忧和因见不到沈落薇而带来的心焦。可是这一切都没能成功,眼睛虽盯着报纸,却不知道上面写着什么,脑海里跳动着一些古怪莫名其妙的字符,像黑白无常在我眼前跳跃晃动。我废然地甩开报纸,眼睛盯着墙上挂钟的秒针机械地做着圆周运动。我再一次陷入了一种说不清楚的思绪当中,这思绪是散乱而飘浮的,又是幽深而莫测的。

    妈已经去镇上了。妈一直是朴朴素素的,没有虚荣浮平,也从来不拿自己家和别人家较量高低,也不为家里那些琐琐碎碎的事情——油盐酱醋,锅碗瓢盆而念叨来念叨去,又和那些整天呆在村口小店里的妇女不同,从不哭天抢地,大吵大闹。妈在村里一直扮演的都是沉默无语的角色,似乎从来都没有说过一句多余的话。妈很尊重我们自己的选择,但唯一例外的是,她从不同意若现考美术学院,坚持认为画画就是顶级的没出息。若现对美术的痴迷我是了解的。美术是他的命根子,就像文学是我的命根子一样。

    若现对美术的爱好大概源于那幅画,我想。那是西班牙超现实主义画家达利的画作《记忆的永恒》的复制品,自从我们晓事起,它就安静地挂在墙上,妈也从不提及它的来历和意义。这幅画里有挂在树上的钟表,还有形状像马的怪异的胚胎体。我一直对这个莫名其妙的画没有多大兴趣,甚至有些厌恶,认为简直是胡扯。钟表怎么挂在树上呢?我有些想不明白,更不明白它为何会出现在我们家的墙上。可是若现不允许我侮辱这幅画,他就对这幅让人看不懂的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只要闲来无事就望着它发呆,有时也安静地抚摸它,犹如抚摸自己心爱的女人。我小看了那幅画,以为这样无聊的画不足以使若现痴迷。但我现在才知道它的魔力是如此巨大,就连哈里波特或是大卫•科波菲尔也是无法做到的。

    “那个像马一般的胚胎体也许就是我的梦,驮着我驰骋在时空的广袤草原上,纵横过去未来,前世今生。”

    若现和沈落薇一样,真是一个爱做梦的人。可是我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的呢?每个人总爱编织一些五彩斑斓的梦。因为梦想中的东西总是那么的完美,像美貌的女子般勾魂摄魄,可是幻想中的东西又是那么不踏实和脆弱,一旦脱离梦境它就彻底完蛋了,就像一个个肥皂泡沫,流淌在空气中,可指不定何时何地于不小心间就被粉身碎骨来去无踪。然而,我们虽然知道这些梦都是脆弱、可怜生生的,可是我们还是喜欢做梦,做一些不切实际的梦。

    其实我有时候也觉得若现是和文学有缘的,但他说,他更爱美术。若现画了无数张的画,也毁灭过无数张的画,一旦出现有他满意的,他就能整天捧着自己的作品,笑眼迷离地端详着,就像年轻的母亲端详着自己可爱的胖娃娃,眼光是甜蜜的,快慰的,同时又是专注的,贪婪的。

    如果若现对美术的爱好真源于那幅画,那我真不知道是什么让我喜欢上了文学。也许,对文学的热爱是我与生俱来的,就像贾宝玉含玉出世一样,文学就是我的通灵宝玉。

    虽然妈并没有像反对若现画画那样反对我写东西,但她有一次小心翼翼地对我说:“作家,总是很困窘的。”其实,我很清楚,妈虽然没有明确地说出来,但她并不十分愿意让我去当个文字工作者的。我也很清楚,她最希望我和若现从事什么工作。

    哦,暂且别管这些了,毕竟还没到讨论工作的时候。明天是怎样的,又有谁知道呢?现实和理想固然会有差距的,就像姐姐一直梦想上大学一样,可是最终还是为了家而出去打工了。也许也就因为这种差距的存在,才使我们始终有着追求和理想。

    墙上挂着的钟紧紧地敲过了十二下。窗外,一片纷鸣的知了声。我闻到了夏日阳光特殊的味道。我从窗口探出头去,猛烈的阳光划过我的脸。

    妈回来了,满头大汗。妈说今天运气很好,所有的豆腐都卖了。妈边说边把早上就准备好的盐汤水往嘴里灌。

    “妈,您太累了……”我说,心里升腾起酸酸的内疚。我好像从没有帮妈做点什么。

    妈没有听我的话,只是顺着自己的思路说;“若隐,我,刚才听别人说……”说到这的时候,妈顿了顿,望住我。

    “什么?”我以为是无关紧要的事,所以问得有些心不在焉。

    “我听别人说,落薇她们要搬走了……”妈说得小心翼翼,说完后叹息了一声。

    “搬走?为什么?”我润了润嘴唇,机械而下意识地问。

    “大家都说长道短的,怎么能让落薇她们生活下去啊。落薇她妈更是受不了别人的流言。不过搬了也好,也能让落薇这孩子好受些。”妈说得像自言自语。

    是啊,在这个什么事儿都能成为新闻的小地方,向来缺少娱乐的舌头是很难饶过落薇的。即使一百年以后,也许也依然是人们常挂在嘴上的新闻。而且,舌头是没有骨头的,往左一甩是一句话,往右一甩却是另一句话了,所以有些话总是夸张或无中生有的。这些无聊至极的议论,使人就像被无形却坚固的绳索捆绑住了手脚,又任别人直往嗓子眼里塞土疙瘩,咽也得咽,不咽也得咽,要是吐出来照样有人给硬塞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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