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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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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子同她相对而坐,每次被问到什么,她都痛痛快快地点头。她既没有穿雪裤,也没有穿短和服,穿的是一身像刚刚浆洗过的绸子和服。 

“是来帮忙的?” 

岛村若无其事地问了问伙计。 

“是啊,人手不够,多亏她来帮忙。” 

“同你一样吗?” 

“嗯。她是个乡村姑娘,与众不同啊。” 

叶子总是在厨房里帮忙,从没赴宴陪过客。客人多了,厨房里女佣的声音也大起来,可却没有听到叶子那优美的声音。负责岛村房间的那个女佣说,叶子有睡前入浴,在浴池里唱歌的怪癖,但他从没有听见过。 

然而,一想起叶子在这家客栈里,不知为什么,岛村对找驹子也就有点拘束了。尽管驹子是爱他的,但他自己有一种空虚感,总把她的爱情看作是一种美的徒劳。即使那样,驹子对生存的渴望反而像赤裸的肌肤一样,触到了他的身上。他可怜驹子,也可怜自己。他似乎觉得叶子的慧眼放射出一种像是看透这种情况的光芒。他也被这个女子所吸引了。 

岛村即使没有唤驹子,驹子不用说也是常常来找他的。他去溪流尽头观赏红叶,曾打驹子家门前走过,那时候,她听见车声,断定又是岛村,便跑到外面来看。岛村却连头也不回。她就说他是个薄情郎。她只要被唤到客栈,没有不去岛村的房间的。去浴室的时候,也顺便走来了。若有宴会,就提前一个钟头来,一直在他那里玩到女佣来叫她。她还常常从宴会上偷偷溜出来,对着梳妆镜修整面容。 

“我这就去做工,打算赚点钱。噢,赚钱,赚钱啊!”说罢,她站起来就走了。 

不知为什么,她回去的时候,总爱把带来的拨子、短和服这类东西撂在他的房间里。 

“昨晚回来,没烧热水。在厨房叽哩哐当地摸了半天,用早餐剩下的黄酱汤泡了一碗饭,就着咸梅吃。凉飕飕的。今早没人来叫我,醒来一看,已是十点半。本来是想七点起来的,却起不来了。” 

她把这样一些琐事,以及转了哪几家客栈,宴席上的情形等都一五一十地向他说了一遍。 

“我还会来的。”她一边喝水,一边站起来说,“或许不来了。三个人要陪三十人,忙得不可开交,溜不出来哩。”然而,过了不多久,她又来了。 

“真够呛啊!三十个客人,只有三个人陪。她们又是一老一少,我可够呛哩。那些客人太小气了,一定是什么旅行团体。三十人嘛,至少要有六个人陪才是。我现在去,喝几杯吓唬吓唬他们。” 

每天都这样,会变成什么样子呢?就连驹子自己也不免感到恨不能把自己藏起来。但她那副近似孤独的样子,反而显得她越发娇媚了。 

“走廊响起声音,多难为情啊!就是悄悄走,人家也会晓得的呀。我打厨房经过,人家就取笑我说:‘阿驹,又到山茶厅去啦?’真想不到我还在这种事情上顾忌人家多心啊。” 

“地方小,不好办吧?” 

“大家都已经知道了。” 

“那就坏了。” 

“是啊。在这种小地方,一有点坏名声,可就完了。”驹子马上抬头笑眯眯地说,“唔,没关系,我们到哪儿都可以干嘛。” 

这种充满真情实意的口气,使坐食祖产的岛村感到非常意外。 

“说真的,在哪儿干还不是一样。何必想不开呢。”岛村从她那种无所谓的语调中,听出了她的心声。 

“那样就行了。因为惟有女人才能真心实意地去爱一个人啊。”驹子脸上微微发红,她垂下了头。 

后领空开,从脊背到肩头仿佛张开了一把白色的扇子。她那抹上了厚脂粉的肌肤,丰满得令人感到一种无端的悲哀。看起来像棉绒,又像什么动物。 

“如今这世道嘛。”岛村嘟哝了一句,却又觉得这话分明是虚假的,不禁有点寒心。 

然而,驹子却天真地说:“什么时候都是一样的啊!”过了一会儿,她抬起脸来,茫然若失地补上一句:“你不知道吗?” 

她那贴身的红色内衣看不见了。 

岛村正在翻译瓦勒里[保尔·瓦勒里(1871—1945),法国象征派诗人、评论家]和阿阑[阿阑(1868—1951),法国哲学家、评论家]的作品,还有俄国舞蹈盛行时期法国文人墨客的舞蹈理论,打算印很少的一些精装本自费出版。这些书对于今天的日本舞蹈界恐怕没有什么用处。要说这一点,反而使他感到放心,也未尝不可。通过自己的工作来嘲笑自己,恐怕也是一种撒娇的乐趣吧。说不定由此可以产生他那悲哀的梦幻世界,所以也就毫无必要急于出来旅行了。 

他仔细地观察着昆虫闷死的模样。 

随着秋凉,每天都有昆虫在他家里的铺席上死去。硬翅的昆虫,一翻过身就再也飞不起来。蜜蜂还可以爬爬跌跌一番,再倒下才爬不起来。由于季节转换而自然死亡,乍看好像是静静地死去。可是走近一看,只见它们抽搐着腿脚和触觉,痛苦地拼命挣扎。这八铺席作为它们死亡的地方,未免显得太宽广了。 

岛村用两只手指把那些死骸捡起来准备扔掉时,偶尔也会想起留在家中的孩子们。 

有些飞蛾,看起来老贴在纱窗上,其实是已经死掉了。有的像枯叶似地飘散,也有的打墙壁上落下来。岛村把它们拿到手上,心想:为什么会长得这样的美呢! 

防虫的纱窗已经取了下来,虫声明显地变得稀落了。 

县界上的群山,红锈色彩更加浓重了,在夕晖晚照下,有点像冰凉的矿石,发出了暗红的光泽。这时间正是客栈赏枫客人最多的时候。 

“大概本地人要举行宴会,今晚不能来了。”当天晚上驹子来到岛村的房间告诉他又走了。不久大厅里就响起了鼓声,不时扬起了女人的尖叫声。在一片喧嚣中,意外地从近处传来了清越的嗓音。 

“对不起,里面有人吗?”叶子喊道。“这个,驹姐让我送来的。” 

叶子立在那儿,像邮差似的伸手递了过去,然后慌忙跪坐下来。当岛村打开这张折叠的纸条时,叶子已经渺无踪影了。岛村连一句话也没说上。 

白纸上只歪歪斜斜地写着这样几个字:“今晚闹得很欢,我喝酒了。” 

但是,没过十分钟,驹子就拖着碎乱的脚步走了进来。 

“刚才那孩子送什么来没有?” 

“送来了。” 

“是吗?”她快活地眯缝着一只眼睛说,“唔,真痛快。我说去叫酒,就偷偷地溜出来了。被掌柜发现,挨了一顿骂。酒真好哩,即使挨骂,我也不在乎。啊,真讨厌,一来到这里就醉了。我还得去啊。” 

“你连指尖都泛起好看的颜色哩。” 

“呃,做生意嘛。那姑娘说了什么啦?惊人的妒忌之火在燃烧,你知道吗?” 

“谁?” 

“要烧死人的。” 

“那位姑娘也在帮忙吗?” 

“她端着酒壶,站在走廊犄角上,直勾勾地盯着眼睛闪闪发光,你喜欢那种眼睛吧?” 

“她一定是觉得这场面下流,才这么盯着的吧。” 

“所以我写了张字条让她送来。我想喝水,请给我一点水。谁下流?女人若不曾坠入情网是不知道谁下流的呀。我是醉了吗?” 

驹子打了个趔趄,一把抓住梳妆台的边,定睛照了照镜子,然后挺直身子,撩了撩衣服的下摆就走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喧闹声骤然沉寂下来。大概是宴席散了吧。间或听到远处传来了杯盘的碰撞声。岛村心想:驹子也许被客人带到别的客栈,参加第二场宴会去了吧?这时,叶子又送来了驹子的折叠字条。 

字条上面写道:“山风厅作罢了,现在去梅花厅,回家时顺便来看你。晚安。” 

岛村有点不好意思似地苦笑着说: 

“谢谢,你来帮忙了?” 

“嗯。”叶子在点头的一瞬间,用她那双尖利而美丽的眼睛睃了岛村一眼。岛村感到狼狈不堪。 

这位姑娘他以前也见过几次,每次总是给他留下感人的印象,可当她这样无所事事地坐在他跟前时,他反而感到特别不自在。她那副过分认真的样子,看起来仿佛总是处在一种异常事态之中。 

“你好像很忙吧?” 

“嗯。可是,我什么也不会。” 

“我见过你好几次了。最初那次是在回来的那趟火车上,你照顾一个病人,还向站长拜托你弟弟的事,你还记得吗?” 

“嗯。” 

“听说你睡前要在浴池里唱歌,是吗?” 

“哟,多不礼貌,真是的!”这声音优美得令人吃惊。 

“我觉得你的事我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 

“是吗,你听驹姐说的吧?” 

“她什么也没说。甚至好像不太愿意谈你的事。” 

“是吗。”叶子悄悄地把脸背转过去,“驹姐是个好人,可是挺可怜的,请你好好待她。” 

她快嘴说了出来,末尾稍带点颤音。 

“可是,我并不能为她做什么事。” 

看起来叶子好像连身子也要颤抖起来了。岛村把视线从她那充满警惕的脸上移开,带笑地说: 

“也许我还是早点回东京去好。” 

“我也要去东京哩。” 

“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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