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书网 > 雪国 > 第5章

第5章

最新网址:www.qishuta.org

岛村掌心里那难得的丰满的东西,渐渐地热起来了。 

“啊,放心了。我这就放心了。”他温存地说,甚至有一种母性般的感觉。 

女子忽然觉得难受,拼命地挣扎着站起来,伏倒在房间另一个角落里。 

“不行,不行。我要回去,我回去啦!” 

“走得了吗?下着大雨呐。” 

“光脚回去,爬着也要回去!” 

“危险呀!你要回去,我来送你。” 

客栈在小山冈上,有一段陡坡。 

“松松腰带稍躺一会儿,醒醒酒好吗?” 

“那样不好,这样就行了,我习惯了。”她说着端端正正地坐起来,挺着胸脯,只觉得憋得慌。推开窗扇,想吐又吐不出来。她本想扭动身子翻滚几下,可是咬紧牙关强忍住了。这样持续了好一阵子。有时又振作起精神,连连嚷着要回去。不知不觉间已过深夜两点。 

“你睡吧。喂,叫你睡嘛。” 

“那你怎么办?” 

“我就这样,等醒醒酒就走,得趁天亮以前赶回去。”女子膝行过去拉住岛村:“不要管我,叫你睡嘛。” 

岛村钻进被窝,女子便趴在桌上喝了几口水。 

“起来。喏,叫你起来嘛。” 

“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还是躺下吧。” 

“你这是什么话!” 

岛村爬了起来,一把将女子拖了过去。 

于是,左右闪躲着脸的女子倏地伸出了嘴唇。 

这之后,她又梦呓般地倾诉着苦衷: 

“不行,不行呀!你不是说只交个朋友吗?” 

这句话她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 

岛村被她那真挚的声音打动了。他锁紧双眉,哭丧着脸,强压住自己那股子强烈的冲动,已经感到索然寡味了。他甚至在想是否还要遵守向她许过的诺言。 

“我没有什么可惋惜的。决没有什么可惋惜的啊。不过,我不是那种女人,不是那种女人啊!你自己不是说过一定不能持久吗?” 

她醉得几乎麻木不仁了。 

“不能怪我不好呀。是你不好嘛。你输了。是你懦弱,不是我。” 

她说漏了嘴,为了拂除心头的爱欲,连忙咬住了衣袖。 

她好像掉了魂,沉默了好一阵子,突然又想起来似地尖声说道: 

“你在笑呐。在笑我是不是?” 

“我没笑啊。” 

“在偷笑我吧。现在就是不笑,以后也一定会笑的。”女子说着伏下身子,抽抽嗒嗒地哭起来。 

但是,她很快停止抽泣,紧贴着他,温柔、和蔼地细说起自己的身世来。她似乎完全忘掉了醉后的痛苦,只字不提刚才的事。 

“哎哟,只顾说话,把时间都给忘了。”这回她脸上飞起一片红潮,微微地笑了。 

她说:“得在天亮之前赶回去。” 

“天还很黑。附近的人都起得早。”她说着,好几次站起来,推开窗扇看了看。 

“还不见行人呢。今早下雨,谁也没下地。” 

对面的层峦和山麓的屋顶在迷濛的雨中浮现出来,女子仍依依难舍,不忍离去。但她还是赶在客栈的人起床之前梳理好头发,生怕岛村送到大门口会被人发现,于是她慌慌张张跑也似地独自溜走了。而岛村也在当天回到了东京。 

“你那时候虽是那么说,但毕竟不是真心话,要不然谁会在年终岁暮跑到这样寒冷的地方来呢?后来我也没笑你嘛。” 

女子陡地抬起头来。她那贴在岛村掌心上的眼睑和颧骨上飞起的红潮透过了浓浓的白粉。这固然令人想到雪国之夜的寒峭,但是她那浓密的黑发却给人带来一股暖流。 

她脸上泛起了一丝迷人的浅笑。也许这时她想起“那时候”了么?好像岛村的话逐渐把她的身体浸染红了。女子懊恼地低下头,和服后领敞开,可以望到脊背也变得红殷殷的,宛如袒露着水灵灵的裸体。也许是发色的衬托,更使人有这种感觉吧。额发不太细密,发丝有男人头发粗,没有一根茸发,像黑色金属矿一样乌亮发光。

03

岛村头一次触到这么冰凉的头发,不觉吃了一惊。他觉得也许这不是由于天气寒冷,而是这类头发本身就是这样的缘故,所以也就不由得定睛细细打量一番。女子却在被炉支架上屈指数起数来,数个没完没了。 

“你在数什么?” 

他问过之后,女子仍旧默默地屈指数了好一阵子。 

“那是五月二十三日。” 

“是吗,你是在数日子呐?七、八月连着都是大月嘛。” 

“哦,第一百九十九天。正好是第一百九十九天。” 

“你怎能记得那么清楚是五月二十三日呢?” 

“只要翻翻日记就知道了。” 

“日记?你记日记?” 

“嗯。翻阅旧日记是我的乐趣啊。不论什么都不加隐瞒地如实记载下来,连自己读起来都觉得难为情哩。” 

“什么时候开始的?” 

“去东京陪酒前不久。那阵子手头钱不富裕,自己买不起日记本,只好花两三分钱买来一本杂记本,然后用规尺划上细格,也许是铅笔削得很尖,划出来的线整齐美观极了。所以从本子上角到下角,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小字。等到自己买得起日记本,反而不行了,用起来很浪费。就说练字吧,本来常在旧报纸上写,现在就直接在成卷的信纸上写罗。” 

“没有间断过吗?” 

“嗯。十六岁记的和今年记的最有意思。每次赴宴回来,换上睡衣就记。不是回来得很晚吗,每每写到一半就睡着了,有些地方现在还看得出来。” 

“是吗?” 

“不过,不是天天都记,也有间歇的时候。在这山沟沟里,所谓出席宴会,还不是老一套?今年只买到那种每页都带年月日的,不合适。因为有时一下笔就写得很长。” 

比起日记来,岛村格外感动的是:她从十六岁起就把读过的小说一一做了笔记,因此杂记本已经有十册之多。 

“把感想都写下来了吗?” 

“我写不了什么感想,只是记记标题、作者和书中人物,以及这些人物之间的关系。” 

“光记这些有什么意思呢?” 

“没法子呀。” 

“完全是一种徒劳嘛。” 

“是啊。”女子满不在乎地朗声回答,然后直勾勾地望着岛村。 

岛村不知为什么,很想再强调一声“完全是一种徒劳嘛”,就在此时,雪夜的宁静沁人肺腑,那是因为被女子吸引住了。 

他明知对于这女子来说不会是徒劳的,却劈头给她一句“徒劳”。这样说过之后,反而觉得她的存在变得更加纯真了。 

这个女子谈到小说的事,听起来仿佛同日常所用的“文学”两字毫不相关。看来这村庄人们之间的情谊,也只是交换着看看妇女杂志而已,除此之外,就完全是孤孤单单地各看各的书了。没有选择,也不求甚解,只要在客栈的客厅等处发现小说或杂志,借来就翻阅。她凭记忆所列举的新作家的名字,有不少是岛村所不知道的。听她的口气,像是在谈论遥远的外国文学,带着一种凄凉的调子,同毫无贪欲的叫化子一样。岛村心想:这恐怕同自己凭借洋书上的图片和文字,幻想出遥远的西方舞蹈的情况差不多吧。 

她好像几个月才盼来了这样的话伴,又饶有兴味地谈起不曾看过的电影和戏剧。一百九十九天以前,那时她也热衷过这类谈话,难道她忘记了自己曾情不自禁地投到岛村怀里的那股劲头了吗?此时此刻她仿佛又因自己所描述的事物而连身体都变得热乎起来了。 

但是,看上去她那种对城市事物的憧憬,现在已隐藏在纯朴的绝望之中,变成一种天真的梦想。他强烈地感到:她这种情感与其说带有城市败北者的那种傲慢的不满,不如说是一种单纯的徒劳。她自己没有显露出落寞的样子,然而在岛村的眼里,却成了难以想象的哀愁。如果一味沉溺在这种思绪里,连岛村自己恐怕也要陷入缥缈的感伤之中,以为生存本身就是一种徒劳。但是,山中的冷空气,把眼前这个女子脸上的红晕浸染得更加艳丽了。 

不管怎样,岛村总算是重新评价了她。然而今天对方已当了艺妓,他反倒难以启齿了。 

那时她酩酊大醉,懊悔自己的胳臂麻木不仁,下死劲地咬住胳膊肘,嚷道: 

“这是什么玩意儿!他妈的,妈的!我累极了,这是什么玩意儿!” 

她脚跟站不稳,摇晃两下便栽倒在地上了。 

“决不可惜啊。不过,我不是那种女人。不是那种女人啊!”岛村想起这句话,踟蹰不前了。女子敏感地觉察到,条件反射似地站立起来。这时正好传来了汽笛声,她说了声“是零点的上行车”,然后猛一下拉开纸窗,然后推开玻璃窗,一屁股坐上窗台,身体倚在窗栏上。 

一股冷空气飕地卷进室内。火车渐渐远去,听来像是夜晚的风声。 

“喂,不冷吗?傻瓜。” 

岛村也站起来,走过去,倒是没有风。 

这是一幅严寒的夜景,仿佛可以听到整个冰封雪冻的地壳深处响起冰裂声。没有月亮。抬头仰望,满天星斗,多得令人难以置信。星辰闪闪竞耀,好像以虚幻的速度慢慢坠落下来似的。繁星移近眼前,把夜空越推越远,夜色也越来越深沉了。

最新网址:www.qishuta.org

新书推荐: 我以女儿身闯荡古龙江湖 裴总,夫人她又提离婚了 官场:我提离婚后,老丈人封杀我 四大名伶 动漫:超兽武装 入错洞房后,我跟阴鸷权臣去种田 海上求生:我的幸运值爆表了 白莲庶姐抢我驸马?赏给她! 重生:我在末世当移动小摊贩 恐惧降临,收个诡异当小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