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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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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4章

    温暖湿润的春风吹拂额仑草原,大朵大朵亮得刺目的白云在低空飞掠。单调的草原突然生动起来,变成了一幅忽明忽暗,时黄时白的流动幻灯巨画。当大片白云遮住阳光的时候,张继原感到寒风吹透棉袍,异常阴冷。但白云掠过之后,强烈的阳光又把他置于如同初夏太阳的曝晒之下,脸和手顿时就被晒出了汗,连棉袍的布面都晒出了阳光的气味。当他刚想解开铜扣透透气的时候,又会被一大片白云投下的阴影完全罩住,使他又回到阴冷的春天。

    冰软了,雪化了,大片大片的黄草地又『露』了出来,雪前早发的春芽已被雪捂黄,只在草芽尖上还带点绿『色』。空气中弥漫着陈草腐草的浓重气味,条条小沟都淌着雪水,从坡顶向草甸望去,无数洼地里都积满了水,千百个大小不一的临时池塘,映着千万朵飘飞的白云,整个额仑草原仿佛都在飞舞。张继原感到自己不是趴在草地上,而是坐在一块巨大的蒙古飞毯上,天上水上的白云飞速向身后掠去。

    张继原和巴图已在这片草坡上十几丛高高的圈草里,潜伏了一个多小时了,他俩一直在等狼。一次马群大事故又加上一次“谎报”苇地军情,使巴图在整个牧场抬不起头来,他把一肚子的火都迁怒到狼身上。张继原也因在围场错失良机,想打条狼来挽回影响。两人歇了几天以后,就背了两支半自动步枪,又回到了大泡子附近的山坡。巴图判定其他狼群是舍不得死马全沉入湖底的,雪化了水涨了,但泡子边缘浅滩的死马,狼还能够得着,狼若再不动手就真没机会了。

    忽明忽暗的山坡水塘继续刺晃他俩的眼睛,两人一边擦泪,一边用望远镜细细搜索对面山坡上每一个可疑的黑点、灰点和黄点。忽然,巴图低下头小声说:往左边山坡看。张继原轻轻挪动望远镜,屏住了气,但压不住自己狂跳的心脏,只见从对面山坡后慢慢走来两条大狼,先『露』出头,再『露』出脖子和前胸。

    两人紧盯猎物。狼从坡后『露』出大半个前身便停下脚步,仔细扫视新视野内的一切可疑之物。狼再没有向前走,就在七八丛高高的圈草中卧了下来,隐蔽得毫无破绽,似乎它们也在打猎。两个人与两条狼,都躲在高高的圈草里面,等待着机会。张继原发现草原上的猎人连选择打猎的潜伏点,都是从狼那里学来的。狼似乎不着急,只是在看人还会有什么伎俩,狼有等到天黑再动手的耐心。

    圈草是知青给这种草起的名字,它是一种蒙古草原常见的禾本草,长得很美很怪。在草原上,平平坦坦的草甸或草坡,随处都会突然冒出一团团高草来,草叶齐胸,直上直下,整整齐齐,很像一丛丛密密的水稻,又像一丛丛矮矮的旱苇。到秋季,圈草也会抽出芦花似的蓬松草穗,逆光下像一片片白天鹅的绒羽,晚霞中又像一朵朵燃烧发光的火苗,在矮草坡上尤显得鹤立鸡群,比秋天铺天盖地的野花还要夺人眼目。一到冬季,圈草长长的枯叶和草穗被风卷走,但它韧『性』极强的茎杆却坚守原地,并像狼毫一样桀骜不驯,撸不平,抚不顺。白『毛』狂风虽然能将它刮得弯腰鞠躬,但风一停,它重又挺拔如初,直指蓝天,像一圈圈欧州国王的王冠。草原上家家牧民用的扫帚炊帚,就是用圈草扎出来的,齐整而耐用。

    圈草不仅美而且怪,怪就怪在它是一圈一圈地单独生长的。圈草圈草,只长一圈草,外表密密匝匝,像竖起来的苇帘一样密;而圈内却空空『荡』『荡』,几乎寸草不生。圈草的圆圈极圆,像是用圆规画出线、再依线精心播下种籽养育出来一样。草圈大小不一,大的直径有一米多,小的直径只有两扎长。牧民放羊放马休息时,经常找一丛小圈草压倒半圈坐下去,坐下去的部分成了松软有弹『性』的座垫,未坐倒的部分就成了天然的扶手和靠背。草原上蒙古包里没有沙发,但是草原人在草原上随便一坐就可以坐出个沙发来。知青们一到草原马上就喜欢上了圈草,有的知青干脆就管它叫沙发草、圈椅草。

    形态和构造独特的圈草,在无遮无拦的草原上,也成了狼和猎人休息或是潜伏的天然隐蔽所。草原英雄,所见略同,但狼肯定比人更早统治草原,也就更早发现和利用圈草。巴图说狼经常藏在这种草丛的后面,偷袭路过此地的黄羊或人的羊群。张继原在大圈草的圈内曾发现过几段狼粪,看来狼确实很喜欢圈草,毕利格老人说这是腾格里专门送给草原狼的的隐身草。

    此时人和狼都隐蔽得很内行,狼看不见人,人也瞄不准打不着狼,但狼已先被人发现。巴图还在犹豫,张继原也开始担心,在他俩刚刚潜伏到这两丛圈草后面的时候,会不会也被对面更早潜伏在圈草里的狼发现呢?在草原和狼打交道绞尽脑汁还远远不够。

    巴图想了想,没有动,继续观察对面山坡的地形,并让张继原记住侧面山坡的坡形特点。两人悄悄退到坡后马旁,解开马绊子,轻轻牵马下坡,再向西南面轻步走去。等离狼很远了,才轻身上马,向狼隐藏的地方绕过去。马踏湿地无声响,风声饱满又遮盖了人马的动静。

    巴图一路细细辨认山坡的侧面形状,半小时以后两人绕到了离狼最近的坡后。巴图再次确认了坡顶的几块石头和草丛后,才下了马,慢慢牵马爬坡。在快接近坡顶的时候,他停下步,但没给坐骑上马绊子,而是把缰绳拴在马前小腿上,松松地打了一个活扣。张继原立即会意,也给马腿打了一个活扣。

    两人打开枪的保险,弓腰低行,悄悄向坡顶接近。到了坡顶,两人匍匐爬行,直到刚刚能看到狼。此时两人距狼仅有一百七八十米远,能隐约看见『露』在圈草外面的狼尾巴和半个后身,但是狼头狼胸狼腹这些要害部位,全被圈草所半遮半掩,狼此时像被关在巨大鸟笼里的一条听话的狗。

    看上去,两条大狼所担心的还是巴图和张继原刚才潜伏的那个地方,狼抬头从草缝里注视那里的动静,两只耳朵高高竖起,也拢向那个方向。但狼并不松懈对其他地方的警惕,不时举鼻冲天,嗅捕空气中的危险分子。

    巴图让张继原打左边近一点的那条,自己瞄稍远的一条。风还在呼呼地刮着,圈草被刮成弓形,草杆并紧,狼身被遮。张继原闭上一只眼以后,狼就看不见了。

    两人都在等风的间隙,巴图早向张继原交代,只要巴图的枪一响,张继原也扣动扳机。张继原此时倒不紧张,即便打不中,巴图也可连击补中的。巴图是全场出名的枪手,200米以内猎物很难逃脱。据许多猎手说,额仑草原狼,一见背枪的人,500米400米都不跑,一到300米准跑。狼这个习惯就是让巴图打出来的。此时的狼还不到200米远,张继原心气平和地瞄着这个静止的目标。

    正当风力突减,圈草挺起,狼从草缝中『露』出来的时候,从目标右侧方的圈草里忽然窜出一条细细的狼,向坡下冲去,正好从两条大狼前面通过。两条大狼像被蛇咬了一样,嗖地跃起,缩脖低头,紧跟那条狼冲下西北山坡。显然,那条细狼是两条大狼的哨兵和警卫,专门负责侧后的警戒,当人能看清狼时,狼早就发现了人。有警卫的大狼绝非等闲之辈,最大的那条像是一条头狼。三条狼挑选了一面最陡的山坡跌冲下去。

    巴图一跃而起,大喊上马。两人奔向坡后,一拉缰绳,翻身上马,夹马向狼猛追。冲过坡顶,就是一面陡坡,陡得让张继原感到如临深渊,他本能地勒了一下马。但巴图却大喊:扶住鞍鞒冲下去!巴图毫无怯『色』,反而胆气冲天,挟着一股蒙古武士赴汤蹈火,冲陷死阵的豪气,拨偏马头斜冲下去。张继原闪过一念:强胆与破胆在此一举!他一咬牙,一横心,一松嚼子也冲了下去。陡坡下冲,是骑术之大忌,尤其是在野坡,不知在哪儿就会冒出獭洞,兔洞或鼠洞,一蹄踏空,人滚马翻,人马非死即伤。三组知青马倌郑林,就是因为下陡坡没勒住马,马失前蹄,人被抛上半空,落下来时肩膀着地,锁骨骨折,还让滚马狠狠地砸了一下,此时还在北京疗伤。如果脑袋着地,那他就永远回不了北京了。

    张继原酷爱马倌职业,他认为蒙古马倌是世上最具雄『性』最为勇敢的职业,蒙古游牧马倌是和平时期的战士,是战争时期的勇士。尽管蒙古女人的勇气和胆量普遍超过汉族男人,但是,额仑草原上仍然没有一个女马倌。在千百年的草原游牧生活中,正式蒙古马*潢色 群只配备两个马倌,知青来了以后,每群马才加了一个知青马倌,设置知青马倌只是牧场的一个试验。可两年多了,二队四个知青马倌中,一个受伤退役,另一个吃不了这份苦、又练不出那份胆而主动要求改行,目前还没有一个知青能够成为正式马倌,只能与两个蒙古马倌共同包揽一群马。由两个汉人知青马倌独包一群马那样的壮举,知青们连都不敢想,张继原也不敢想。但他渴望成为一个正式马倌,将来能与巴图或者兰木扎布,共管一群马。他眼下的身份只能算作跟班学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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