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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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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没人知道,那天他到底为什么要烧这样一把火,造成那么大的祸害……我再次见到他,已是多年后的某一天了。也就是说,是他刑满释放后的某一天……

大火烧起来的那一刻,我不在现场。我早已从那个大地窝子里回到了学校。大地窝子里发生的那一幕,深深地震撼了我。我一直睡不着。高福海和韩起科这两个人的面容一直在我脑海里闪烁,回旋。我自以为已经开始熟悉这二人了,在经历了大地窝子那一幕以后,我才觉出,这二人对我来说仍然是个谜。自己依然不了解他们。跟他们依然隔着好几层。

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诧异,忐忑,惊骇,又好奇……后来就恍惚地听到了那大火的啸叫,那燃烧中的树木在噼噼啪啪地开裂,倾倒;还听到了慌乱中的人呼马嘶。等我赶到火场,天色已经微微转蓝,火也早已熄灭。整个火场在灰白色的曙光里,冒着一绺绺浅淡的青烟。没受伤的知青正慌忙地抬起受伤的知青,往场部卫生队送。路旁地头林带空地间,到处都遗落着鞋子帽子背包水壶大衣之类的东西。还有烧残的大车排子和撞坏的架子车轱辘。事故发生的第二天,韩起科就被捕了。捕前,他失踪了几小时。没人知道,这几小时里他到底去了哪儿,又去干了些什么。也没人知道,那天他到底搭错了哪根筋,居然会干出如此荒唐而又“残忍”的事情。失踪前,他好像来找过我。当时,我睡着了。

在火场上忙了整整一天,接着又开了大半宿的事故分析总结会,人整个儿都累劈了。回到宿舍,脑袋刚挨着枕头,就呼呼地睡死过去了。睡梦中觉得有人在敲门。但我实在睁不开眼,手脚也酥软得一点都动弹不成。第二天,我悄悄地问小分队的人,昨晚你们谁来敲过我门了。他们全说没有。这样,我认定,敲门的就是韩起科。我想,这时间他来找我,一定感到自己走投无路了,一定是有什么“后事”要托付。也许还会告诉我一些平日里绝对不会跟别人说的事情。我怎么偏偏就在这时间睡死了呢?假如没睡得那么死,韩起科一敲门,我就醒了。在他最需要人帮他一把的时候,我能接待他一下,给他一点心理的安慰,或别的支持,后来的事情也许就不会像现实中发生的那样让人痛心了。多少年来,我真的非常怨恨自己,也非常后悔…………立即逮捕韩起科的命令最早是传达给朱副场长的。(事情发生后,高福海完全病倒了。

也可以说,精神上完全垮了。上头便责成朱副场长暂时代理他的职务,主持冈古拉的全面工作。)朱副场长担心小分队的人裹乱,在执行逮捕令前,派人先把小分队的人全都看管了起来。(考虑到那两个基干武装民兵连的人跟韩起科和小分队都比较熟识,他都没敢使用他们,而是调用了那批退伍军人来执行这个任务。)而后就发现,韩起科失踪了。找遍了整个场部,也不见他的踪迹。四处都可以见到他的脚印,但就是不见他这人。于是,没多会儿工夫,谣言四起。有的说,韩起科这狗屁孩子性子硬,就是死,他也绝对不会让人把自己抓走去坐牢的。很可能自杀了。上他的“诞生之地”第十七棵黑杨树跟前“抹脖子上吊”去了。(后来,追捕的人确实也在那棵黑杨树下发现了他的脚印。但没见“尸体”。)多数人却认为,他可能是去找他那些“狼妈妈”了。死了心的他,对冈古拉,对周围的这些“人”完全失去了“信心”。他想离开。一去不再回头了。甚至有人说,天亮前那一刻工夫,他们看到有一群老狼在他住的那口泉眼儿那儿转悠了老半天。他们还看到,韩起科那间小木屋的窗户子里当时还亮着灯。随后,灯灭了,狼群也不见了。他们还隐隐约约地看到一个酷似韩起科的年轻人,背着一个包,随着狼群快速地消失在高地东侧那片起伏不止的大沙包里……仅仅过了几小时,人们看到,高地上的那两间小木屋突然起火了。冲天蹿出的火焰足有二三十米高。朱副场长得到此报告,涌上他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小子畏罪自焚了?忙带十来个退伍军人,带着轻武器,赶到高地上,却在那这两间正燃得炽烈的小木屋跟前,发现了韩起科。他默默地站在那儿,似乎正等着他们来抓他。当时,朱副场长等人还不敢靠近他。他们知道这小子的厉害。那些退伍军人端着枪,在他身后一二十米的地方,警觉地监视着他。他好像压根儿就不知道身后有人似的,只是一动不动地冲着那熊熊大火发愣。木屋渐渐地在火焰中垮塌。飞舞的火星子像镏金的小精灵,点缀着整个天空。火焰随后就暗淡了,缩回到那暗红色的灰烬中。他这才颤栗了一下,慢慢转过身来。人们发现,他已经把自己的双手捆上了。是他自己捆上的,还是谁帮着捆上的,那就没人知道了。反正人们从正面看到他时,他的双手已经是捆着的了。用一根黑白相间的羊毛绳捆起。这是生活在高地荒原上的牧人常用的一种绳子。然后,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两间完全烧毁了的小木屋,平静地向朱副场长和那些持枪的退伍军人们走了过去……

他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年

后来在法院内部,关于他这个“自捆待捕”情节,算不算“投案自首”,量刑时要不要酌情减轻,还引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争论。另一个引发争论的问题是:到底是按成年人来判他,还是按未成年人来判。在冈古拉,有一部分人非常恨他,说,从这小子一贯的所作所为来看,他绝对超过十八周岁了,这个没人搞得清他身世的浑蛋小子肯定一直在“装嫩”,现在就得“剥开他画皮”,还他“原形原貌”,按成人来重判。不狠狠判他一家伙,“不足以平民愤”。但多数冈古拉人的心情却十分复杂。他们说,他是他们眼瞅着一点点长起来的。怎么算,今年也不满十七周岁。以往的许多事,全怪罪到一个娃娃身上,是不公平的。纵火伤人,当然应该惩罚,但他纵火的动机和诱因始终没查清。考虑到,他还“未成年”,还是应该从轻发落。但说归说,法律看重的是证据。谁也拿不出过硬的证据来证实他的出生年月。在那个人人都有一份绝密档案的年代里,去查档的审判员发现,他居然没有档案。审判员们去找高福海。高福海也愣住了,说,他没档案?不可能不可能……后来,再想了想,又说,可能的。可能的……唉……是的,那时谁也没想到过,还应该为他建一份档案。就像从来不会有人想到要为冈古拉的哪一座沙丘、哪一片黑杨林、哪一条干沟、哪一个旱獭洞、哪一片天空……建一份档案一样。在人们的心目中,这狗屁孩子就跟这些沙丘、黑杨林、干沟、旱獭洞和天空一样,既不用问其来历,也不用考察其去向,更不用记载他的活动轨迹,他与生俱来就是属于冈古拉,最后也一定会归寂于冈古拉……在庭审中,他消瘦得厉害。他认罪。特别是当法警向他出示那几个被严重烧伤的孩子的照片时,他流泪了。但是他怎么也不回答这么一个根本的问题:“你为什么要放这一把火?”马桂花的父亲马立安找法院认真地谈过一次,他认为,这孩子一直生活在高福海身边,受其左右。而高福海,很多年来由于身处特殊环境,心态失常,情绪失控,也极大地影响了这个孩子的心态和情绪。纵火行为是这孩子在突发的精神失常状态下发生的。希望法庭充分考虑这一点,给于减轻或免于刑事处分。审判员们也找韩起科本人谈过。(当时还没有律师辩护一说。)法院要为他做一次“精神疾病”方面的检查,如果能确认他的神经不正常,那么,量刑时就可酌情考虑了。但遭到他断然拒绝。他说,我放火时是清醒的。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不是精神病患者。我是正常人。审判员说,正常不正常,你说了不算,我们说了也不算,得由精神病大夫说了才算。这是对你负责。他说,我是正常人。我不需要这种检查。所有那些说我、说高场长神经不正常的人都是别有用心的。审判员说,如果你坚决不接受检查,坚持认为自己是正常人,那我们就要按正常人来判你了。你考虑过这个后果没有?他浑身颤栗着答道,我为自己所做的一切负责。不管我做错过什么,还是做对了什么,在做的时候,我都是正常人。

“那你倒是跟我们说说,你为什么要放这一把火?”审判员又问。

“我已经说过多次,我不能回答你们这个问题。”他继续颤栗着答道。

“你说你是正常人,你为什么就不能回答我们这个问题?”审判员再问。

“正因为我是正常人,我才不回答你们的这个问题。”他惨惨地一笑,答道。

“你这不是胡搅蛮缠吗?”一个审判员忍不住地训斥道。

“如果您是这么认为的,那我也没办法。”他答道,并低下了头去。

“那好吧,你就等着最后宣判吧。”审判员和书记员们收拾起卷宗,板着脸走了。

最后,法庭采纳了冈古拉几十位老人的“证言”,以十七周岁未成年来考虑他的量刑问题。

他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年。宣判后,他没上诉。我再次见到他,已是他刑满释放后的事了。在他服刑的那些年里,我曾驱车长途跋涉好几百公里,去他待过的一个劳改场所看望他。他不见。宣判后,由看守所押往劳改队服刑前,马桂花带领原小分队队员特地来给他“送行”。

他也不见。病重的高福海多次托人给服刑的他送去吃的穿的,他全都退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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