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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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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后查清,饶上都并没有拿全部贷得的款项来建房。如果他认真建了,精心建了,楼盘的销售情况会好得多。特别是那些别墅,会吸引周边几个省的富商和富豪们来这儿购置他们的“第二套”、“第三套”住宅。这儿毕竟有绝妙的蓝天白云和黑土地,有诗画一般的白桦林,有金子一般纯净的空气,有去俄罗斯旅游的极大方便……但饶上都“挪用”了相当一部分的资金去做别的事情。楼盘建得不甚理

想,销售情况也很不理想。几家银行原先碍着“顾书记”“顾副省长”“顾代省长”的名分,对盛唐总还让着三分,到这时也开始警觉和着急起来,毕竟是五个亿啊,不断上门来追讨债务。最近甚至给顾立源打了电话,不仅希望“顾代省长”帮着出面做做饶老板的工作,也提到了那张便条。人家银行方面一直把它当作重要的担保凭证,收藏在保险柜里……

中央早就有规定,各地党政领导不得为企业在向银行贷款时做担保。对国有企业不行,对民营的当然就更不行了。中央说不行,他怎么就还敢“行”呢?是的,那还是他在陶里根后期最不清醒时干的事情。陶里根离北京的确也比较远。但再远再不清醒,你总能整明白自己和中央的那点关系吧?

“……在这里,我真的不知道该责备谁。不知道仅仅是责备和怨恨,会不会起到警示后人的作用:”祝磊痛心地写道。

随后的一两年问,顾立源又建起两三个。高新科技园区”。陶里根再一次发生“巨变”:城区迅速扩大:这时,他收到了调任副省长的命令。但他知道,饶上都那五亿元的贷款仍然是一个能让他致命的“暗疾”。离开陶里根时,他找饶上都长谈过一次,要他停止多方扩张兼并,集中精力经营好旗下现有的那些企业,设法把账还上;又分别找各银行行长谈了一次.名义上是了解盛唐公司还贷的情况,实质上还是希望这些行长同志链把当初的那些担保便条替他“撤消”了。这档子事,他明里暗里,跟这些行长同志说过多次。但行长们也是用“太极云手”的招式在应付着他,哼哼哈哈地既不拒绝,也不答应,一直拖了下来=这一回他想利用自己去省里

任职的机会,对这些行长同志稍稍施加一些压力,让他们替他把这事办了;并暗示,如果为他办了这事,他绝不会忘记这些行长同志。果然,身为“副省长”再出来说话,就是比。市领导”要强。行长们在稍稍犹豫后,便答应了,并立即去保险柜里取出那些担保的便条,纷纷将它还给了顾立源=顾立源因此大松了一口气,卸下人生最大一个包袱,离开陶里根,意得志满地去省城赴任。但他完全没有想到,那些行长同志,早把他来银行要求撤去便条的整个过程都在暗中拍摄了下来,并且将那些便条也都复印留了底。毕竟是五个亿。谁的脑袋能扛得起五个亿这一笔账?作为银行行长,他们当然是算得清这个算法的。复印件在法律程序上虽然不能算作直接证据,但它们作为间接证据还是可以起到相当的作用的,特别是已构成证据链的情况下,它们的加入,还是有重大“杀伤力”的。

顾立源在就任副省长后,对自己在陶里根那一段的工作和生活,认真进行了反思。这反思,应该说从那天他带着那张便条,走出银行大门,长长地吐出那一口担惊受怕的气的时候,就开始了。他甚至还想到过,留着这张便条,用镜框把它装裱起来,悬挂在新居的客厅中央,“警钟长鸣”,让自己“永志不忘”。当然,这仅仅是想想而已,便条还是立即就被销毁了。他不会留着这个“祸根”。但这段“刻骨铭心”的经历,的确让他严重地感到,自己必须反思和反省了,也下决心要当一个清醒的省级干部。

“……他到省里以后,出乎我的意料,竞很快主动来找我谈他的反思所得,谈得既沉重又诚恳,让我感动了好长一段日子……”

祝磊在材料中这样写道。

这反思和反省的结果,前边已经多次提到过,也就是大家伙都感觉得到的,顾立源到省里以后,变了,变得谨慎,细心,宽容,周到。

“现在重新回到我枪杀张秘书事件发生前两个多月的那天。那天,已经当上了代省长的顾立源突然打来电话,说要见我,而且要到我家里来见我。那天我感冒了,感冒得很重,正在市政府那个比较偏僻的新宿舍区家中休息着……”祝磊在材料中再一次这么写道。

……那天,顾立源的确有点着急了。他是独身一人去的祝磊家。虽然还是披着他那件黑呢大衣,头发却显得有点零乱,连鬓胡也没修得那么干净。

头天晚上,他在省城最豪华的五星级宾馆主持了一个高纬度地区开发利用能源的联席会议。与会的是该地区几个省的省长和主管副省长。这些年,能源方面的矛盾日益突出,扯皮拉筋的事情也越来越多。因此,每年都需要召开一次这样的会议,协调解决该地区各省之间产生的能源矛盾:会议由各省省长轮流做东。今年轮到了顾立源。省长们都很忙。这样的会.约定只开一天。有事没事,当天都得结束。所以,有时就会开得很晚。那天散会时,已经到晚上十点多钟了。招呼了各省领导去吃夜宵,他匆匆离去,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另一家五星级宾馆。上那儿会见饶上都。这位饶总已经在那儿一个豪华套间里等了他整整一天了。

最近银行似乎是听说了些什么,不仅在还贷问题上对盛唐加紧了催促,还传出话来,可能要对这笔巨额贷款的使用情况,进行审查。(当时签下的贷款合同,给了银行方面这样的监管权。)这几年,银行对盛唐方面能否按时还贷早已存有疑虑:他们不断派人去公司催促,同时也不时“请求”顾立源能帮着做做饶总的工作。这“帮着做做工作”的含义,当然首先就是希望能督促饶上都早点还钱。另一方面也是希望顾立源作为市委市政府的主要领导人,能设法“指导”饶上都,改善公司经营管理状况,迅速改变目前这种多头出击、摊子铺得过大、经营管理又比较粗放,效益低下的局面。假如羊儿身上压根儿就不长毛,你又上哪儿期待着去剪那该剪的

毛呢?银行方面是真心希望这只羊能多长几根毛的。顾立源跟饶上都谈过很多次,也派一些专家权威去盛唐帮着做过经营管理方面的“咨询”。但根本的一条,饶上都始终隐瞒着“抽逃资金”炒期货这件事。漏洞不堵,整个公司的状况怎么可能有大的起色?而饶上都原先就是这样一个人:他有足够的冲劲.敢于面对别人不敢面对的禁区,他以勇闯禁区为乐=他病态似的喜欢听那舞着柴禾棍打进“瓷器店”以后必然要发出的那一片稀里哗啦的碎片声。他尤其喜欢听那同时从街边响起的喝彩声和詈骂声:但是他却缺乏必要的耐心,也不善于通过一砖一瓦的努力.建起一家“新瓷器店”来赢得更高层次的掌声和喝彩声。最近.不知道为什么,“抽逃资金炒期货”的事不胫而走,促使银行方面加紧了“催逼”和“核查”行动。这使饶上都决定要认真技顾立源谈一谈。

饶上都这两年老多了,虽然脸色依然红润。但每每说上两三句话,总要深深地喘上一口。有人说他这是“装”的,因为他发脾气训斥手下那些经理和部长时,常常能连续不停地骂上一二十分钟,而不待歇一口气。但他们哪里得知,训斥完了以后,他一定会感到胸闷难耐,人也像是要瘫了似的。这样发一次脾气,他会难受两三天。这些年,体重急速增加,腰围持续扩张。房间里汽车里的空气总让他觉得不够用。不少五十岁前的嗜好,突然间都变得淡然乏味了。比如从前他特别喜欢看二人转,可是现在他听着那些打情骂俏的“荤口”,瞧着那些忸怩作态的“表演”,就觉得坐不住。他不是不再喜欢那些带色的笑话和民间的“荤口”,而是嫌他们太吵闹了,嫌他们有点没完没了地在那儿糟践他们自己,为了博得别人的喝彩,宁愿不把自己当人。这会让他想起当年的那个自己。但他还是保留了两样“爱好”。一是吃“杀猪菜”,一是住宾馆。隔三差五,他一定得上那“杀猪菜”馆子,要上一盘店家自制的血肠,再要上一盘“手把排”,再来一盘“辣炒肥肠”,要一小瓶二两装的二锅头,就着瓶口,慢慢喝,慢慢嚼,慢慢瞧着来来往往的吃客,看看他们,再比比自己,再瞧瞧停在店门外自己那辆大奔,他总会得意兮兮地冷笑一下,在心里发出一声这样的责问:“小样儿的,挡得住我吗?”自己到底在责问谁?他也说不清楚。只是常常想这样大声责问一下,冲着窗外大喊一声:“小样儿的,挡得住我吗?”另外,隔三差五地他得住一回宾馆。有事没事,他都喜欢住到非常高级的宾馆里去清静一下,享受一下。越是高级的宾馆、会所,越是能维护这些住店人在私密方面的要求。他知道不管自己现在多么有钱,这社会上仍然会有一些人打心底里是瞧不起他的。包括那些低声下气来求他赞助的客户,穷学生,包括那些热情非凡地来找他去投资的区长乡长县长和市长。(说实话,这些当干部的,倒是有不少人不再瞧不起他了。但他又常常地有一点瞧不起他们。)无论是谁们瞧得起谁,还是谁又瞧不起谁们,现在都开始有点让他感到心烦了,心累了,而这时最好的解脱,是躲进一个高级宾馆和会所里,隐居个一天两天。只有在那样的环境里,谁也不问你过去是谁,现在又是谁,只要你掏得起那一晚上五百美元或一千美元的房钱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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