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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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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得那么孤独失意、老态龙钟、万念俱灰。它缓缓钻进洞穴,疲倦地躺卧下来,慢慢地闭上了双眼。从此它再也没有走出这个洞穴。严格地说再也没有睁开双眼,也没有进一口食物。绝食绝水,慢慢地等待了死亡。一个倔犟又高傲的生命。汗·腾格尔山脉乌妮格狐狸家族,这位杰出的一代领袖,就这样安静而庄严地结束了自己血性奋斗的一生。终极时旁边没有任何同伴或子孙。它的毛色依然那么火红,闪亮,美丽。那个洞穴,再也没有其他狐狸进住过。当从洞穴中传出尸体腐烂的气息后,狐狸子孙们三五成群地围着洞穴伫立,一同发出长时间的哀号悲啸,为这只它们的母亲、情人、祖母、外祖母、首领,集体送行。其中包括姹干·乌妮格和那只已经和它姘居的年轻公狐,然后,狐狸们便四散了。炎热而发疯的春夏已结束,猛烈发情的日子已过去,它们将迎接寒冷而漫长的严冬来临。为度过那艰难的季节,它们要拼命捕食小动物,增加体膘和强健,还要储存食物,同时躲避更凶猛的大野兽的袭击,因为这是个血性的季节。对动物和人,生存都是第一性的

不久,汗·腾格尔这支大兴安岭山脉的延伸山岭,发生了一场可怕的大变乱。

高鼻子的俄国人和塌鼻子的东洋人,在中国领土上,离汗·腾格尔山脉不远的地方发动了诺木汗战役,为的是争夺对中国东北的控制权。它们双方曾在旅顺口打过一场,东洋鬼子取胜,为了显示殖民权,日本人在旅顺口市内市外所有山头,都树立了大理石建造的永固纪念塔,上边清晰记录着他们征服中国土地的“光荣”业绩,这些无数个塔和碑,据说也是为了镇住中国人复兴的“龙气”风水,起着断龙绝气永不让翻身的作用。而如今,我们的一些过分宽容而不在乎的中国同胞,依旧不仅保留着这些个“镇碑镇塔”,还一到节假日三五成群登塔观瞻游玩,毫不在意那个耻辱的历史,毫不在意这些一座座耻辱的象征——塔和碑,抱着铁炮照相,倚着石碑留念。

东洋兵在汗·腾格尔山上放了一把火。为的是山上的树太多太密,为的是山太峻太秀,为的是山上的野味太多太难追捕,或者什么也不为,只是与俄国人打仗太疲累太无聊需要发泄。就像后来,他们拿机关炮扫射龙虎山天下第一山体阴部一样,出于一种无法明说的阴暗心理。正值秋天,草木枯黄,大火整整烧了两三个月,天烧得通红,河水烤得发干,附近几百里断了人烟。汗·腾格尔山变成了一座一丝不挂的赤裸裸的岩石堆,像是一个剃光了头发胡须、脱尽了遮体衣物的野汉子,矗在那儿,面对亮晃晃的世界。生活在汗·腾格尔山里的动物野兽们,遭殃了。飞禽的翅膀,飞不出无边的火海;走兽的四肢,跑不过四面的火阵;乌妮格狐狸家族,与大家一起遭受了这场历史大劫难。

惟有姹干·乌妮格这只年轻的母狐,凭着自己的机敏嗅觉、精明超常的本能,跳进了南边的霍林河,顺河水飘流才逃出火场。然后它继续向南,逃进了茫茫无际的科尔沁草原。怀里还揣着与年轻公狐的结晶——一窝小崽。

科尔沁草原,这是个陌生的世界,在这里,它将与两条腿的人打交道了,它对他们完全陌生,它是来自荒无人烟的汗·腾格尔山脉,那里没有人类,没有火枪。

那时秋季已经结束,寒冷的冬天正在开始。姹干·乌妮格犹如一只幽灵,无家可归,孤零零地游荡在这陌生的冰天雪地的草原上。拖着它的已完全变成雪白的大尾巴,它整日徜徉,寻觅,可平展展的大草地完全不同于山区,它几次为吃两条腿的人养的鸡,险些掉进农夫设下的陷阱。后来,它继续向西南方向移动,终于走进了位于科尔沁草原西南部的莽古斯大沙漠。

这里柔软的沙土更适合它生存,这里有无数的野鼠,供它轻易捕获,还有废弃的野猪窝,供它生养第一代子孙。它就在这儿落户了。



老铁子被自个儿的肚子给闹醒了。

老汉索性就起炕了。与其躺在炕上听饥肠辘辘,不如到户外雪野上去走动走动,运气好还能撞上野兔野鸡什么的。不过他也知道这多半是枉然。坨子上幸存的动物也在挨饿,连年的枯旱,草木凋零,禽兽亡尽,莽莽百里沙坨也不会有几只活物存在。

老铁子穿上破旧的羊皮袄,又把随身武器投猎棒,别在腰带上。这投猎棒二尺多长,手柄处用铜箍绕护,弯头处坠着一块椭圆形小铅坠儿。这是沙坨子里营生的男人们,平时不离身的便当武器,野外遇上狼可自卫,撞上野兔儿可投掷。老铁子在投猎棒上颇有造诣,他臂力过人,能击倒五十米开外的野物,准头也极佳。据说,他年轻时遇过一次沙豹,来不及开枪,扑过来的恶豹咬住了他的腿,他危急中就抽出后腰上的铜头投猎棒,一下子击碎了沙豹的天灵盖儿。

外边,大雪封门,一股寒气吹得他打了个冷战。

他向院角狗窝吆喝一声:“大黑!大黑!”可那里没有动静。以往一听主人的呼叫,那只爱犬大黑便会跑过来跟主人厮耍。今天没有动静,只有一串向院外走出的狗爪印留在雪地上。

“它倒自个儿先去寻食了。”老铁子拴好院门,跟着狗印儿向村外坨野走去。

全村还在沉睡。惟有村长胡大伦家那只失准头的公鸡,虽然迟了,仍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啼鸣。村东头老喇嘛家的烟囱在冒烟,老喇嘛吉戈斯每天早起念晨经,让侄媳妇早早起来烧火,这是惯例。村南传出一声尖尖的狗声,这是供销社的护院狗,虚张声势地吠叫,毫无意义。再晚一些,就是女人们了,抱柴、担水、生火、喂猪、吵骂、催孩子上学、揪丈夫起炕干活儿……然后就渐渐又复归平静。上学的走了,下地的也走了,女人们自己也走了——下碾道、挖野菜、卖鸡蛋、去赶集。村里就剩下老头儿老太太,坐在热炕头烙屁股,无声无响。他们该说该干的,早已说完干完,剩下的只有等待。

老铁子跟着大黑的足印儿,走向村西北的坨地。银白色的雪野,展现在他的眼前。大黑的脚印一直往前伸展,它好像发现了什么,直奔目标。不久,在自己铁家坟地的榆树林边儿,老铁子发现了大黑的影子。大黑早已迷迷糊糊地晕倒在雪地上。附近地上,全是大黑转圈走动的爪印儿。老铁子暗暗吃惊,大黑是一只挺有灵性的猎狗,夜里它遇见什么了?如此狼狈,昏睡不醒。他使劲踢了一脚大黑,往它耳朵里猛吹一口气,大黑一激灵,挣扎着起来。他以猎人的目光,开始搜索观察,不久便发现了一堆兽类粪便。老汉的眼睛顿时亮了,这是狐狸的屎橛子,夜里来过狐狸!乖乖,这一带沙坨子,狐狸绝迹有几年了,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难怪大黑遇上麻烦,显然它是让这只狡猾的狐狸给耍了。他深为大黑不平。

老汉那双锐眼,很快觅见了狐狸足迹。那印儿,轻微地点在雪地上,若有若无,倘若没有经验根本就无法发现。这畜生东走走,西转转,寻寻觅觅,后来似乎发现了雪地老鼠之类的,猛蹿过去了。老铁子跟踪着不放,来到一处沙洼地。这时太阳正难得地露脸升起。东方雪线上,犹如滚动着一颗大而圆的红火球。柔和的晨霞,照出了那只兽的轮廓。老汉差点叫出来。是一只白灿灿的银狐!通体雪白夺目,毛色发亮,光滑,与白雪地几乎同色,若不动弹根本看不出那是个活物。老铁子多年前也遇见过一只银狐,那是大西北的嘎海山一带,那也没有眼前这只耀眼闪目、美丽动人!这只银狐蹲坐在后屁股上,毛茸茸的雪白长尾巴盘在后腿旁,在悠闲地啃吃老鼠。老铁子心中暗暗称奇,这可是真真的神物!他老铁子打了一辈子狐狸,知道这种神物只可遇而不可求。这是一只有年头儿的老狐。他有些后悔没带猎枪来,便从后腰上摸下投猎棒,猫着腰靠过去。他不想放过这百年不遇的机会。银狐似乎太饥饿了,对靠近的猎人好像没有警觉。当老铁子的投猎棒呼啸着飞过去时,它才猛地闪开。显然这种投掷的投猎棒根本伤不到它。银狐不慌不忙地逃走了,它显然知道,两条腿的人追不上它这只四条腿的兽。

“鬼东西,真机灵!”老铁子望着远去的银狐影子,骂一句,走过去拣起投猎棒。他不想放弃,循着狐狸的脚印追踪过去。

前边极目处,有节奏地蹿越着那只雪狐。步伐舒缓、轻捷,不慌不忙,哪里像是一只躲避猎人逃窜的兽类,简直是一个滑动着舞步的舞蹈家。它压根儿就没有把老铁子和他的投猎棒放在眼里。只见狐狸转过几个坨子,晃悠着尾巴,闪进那片稀疏的榆树林子不见了。

老铁子知道徒步追不上它,本想回家取猎枪骑马追踪的,可一见老狐狸逃进那片榆树林子,心里格登一下,那里可是他们铁姓家族的祖坟地,岂能容这只畜生进去亵渎!他要去看个究竟,老狐是躲在坟地,还是穿过坟地逃进西北的莽古斯大漠。

他赶到榆树林中的坟地,然而,老狐的足迹却不见了。本来清晰可辨的脚印儿,一到榆树林中就消失了,老铁子半天查不到一点蛛丝马迹。它简直是长翅膀飞走了,要不钻进了地里,令老铁子一脸茫然。

“他奶奶的,真邪门儿!”老铁子感到此事有些玄妙。倘若狐狸不是消失在铁家坟地,他也无所谓,可如果村人知道一只老银狐出入铁姓坟地,那闲言杂语会淹没了铁家,他心中有些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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