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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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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门达镇区委会研究剿匪方案的同一时刻,飞毛腿马队攻下一个屯子,占领了地主高家土窑。

在胡子马鞭监视下,高家老老少少,男佣女仆忙得脚踢后脑勺,磨米碾面,剁鹅宰鸡勒狗,招待惹不起的吃走食的爷们。

正房腾出来做大柜的卧室,墙壁挂上刀枪,土炕上铺着狼皮褥子。一间幽雅,转瞬间变成阴森可怖并充满匪气的虎穴狼窝。

大柜飞毛腿靠着椅背,高跷二郎腿,天蓝色呢帽低垂盖住眉眼,闭目养神。攻打下大户人家后,一切事情都由手下四梁八柱各负其责,分头去办,大柜自然用不着费心劳神。

松了绑,去掉蒙面布的李秀娟靠近窗户坐着,马背上颠簸实在有些累了,背贴着冰冷土墙,眼向窗外望去,院子里一派忙碌,杀猪的人嘴叼着锓刀,双手用力向外拽着猪肠子肚子、心肝肺。几个女人刷碗涮碟,摆放八仙桌子。倘若不去看拎鞭子来回走动的胡子,说高家正张罗着办喜事,准有人相信。

咯咯,一只芦花公鸡墙上墙下,满院飞逃,它不甘被捉住。于是周旋起来,主人穷追不舍,几番追逐,芦花公鸡熬尽体力,膀子耷拉下来就擒。只见那锋利菜刀寒光一闪,鸡头滚向一边,无头的鸡身喷着鲜血走了几步,晃晃悠悠地倒下,不再挣扎了。

“谁他妈的宰的凤凰(杀鸡)?”二柜双龙拎着马鞭子走近杀鸡人,怒目瞪圆,吼叫道,“快放屁!”

“是我杀的。”杀鸡人倒吸了口凉气,刀上的鸡血簌簌的滚落。

“妈的B!”二柜双龙挥鞭就捆(抽),一时间声声惨叫,杀鸡人倒地翻翻乱滚,鞭子雨点似地抽来,鲜血透过衣衫,现出道道鞭痕。

李秀娟不忍看,胡子折磨人,成为他们的特殊癖好,无端打人,更是家常便饭。杀鸡为他们吃,不领情不道谢,反倒挨顿鞭打。其实,李秀娟有所不知,杀公鸡犯了大忌的。胡子视公鸡为当家的。当着他们的面杀公鸡,就认为你恨他们当家的,(大柜、二柜即是绺子当家的)这还了得?

外面的哭爹喊娘声传进屋子,惊醒刚刚入睡的飞毛腿,一串铜钱从衣襟里滑落地下。

手疾眼快的弓长子伸手去拾,被飞毛腿的皮靴踩住,喝道:“拐(坐)一边去!”随后自己拾起那串铜钱,急忙揣入怀中,惶然地看眼李秀娟,起身走出屋。

李秀娟看清是个长命锁,她熟悉它,并在康志那儿见到过几次。铜钱的红线自己用纱布染上颜料,代替原来破旧的红线。听说这是康志的护身之物,他无比珍贵地保存着它。他说,这串铜钱对我来说不是什么护身神符,我们不信迷信,保留它为怀念两个人,一个是母亲,一个是初恋的人董水月。现在怎么在飞毛腿手里,是逃离土窑时掉下的,还是被胡子搜刮来的?胡子大柜的马鞍马镫镀着金,还会稀罕这几枚破旧铜钱?飞毛腿如获至宝地收藏着它又为了什么?

李秀娟沉思起来,良久才从纷乱思绪中理出头绪来,一个女孩杀死门达镇警察局长,割去秀发,脱掉女儿装,上山当了胡子,又升为大柜。忽一日,她发现自己的恋人被捉进匪巢,便在夜里悄悄放走他。临别,康志留下极其珍贵的长命锁。假设如果成立,那么飞毛腿肯定就是当年的董水月。

夜已深了,胡子们仍在喝酒,划拳行令,十分热闹。

飞毛腿带着几分醉意,提前离开餐桌回到卧室,扯过一床被子,合衣蒙头躺下。

“你一定认得康志,并亲手放走了他。”李秀娟为早些弄清飞毛腿的身份,揭穿说,“你们过去同住在门达镇,青梅竹马……”

“不!”飞毛腿矢口否认道。

“……后来你落草为寇,他参加了部队,从此你们天各一方……”

“别说啦。”飞毛腿生硬地制止了李秀娟,猜测如此准确,使飞毛腿大吃一惊,开始不安起来。如此下去迟一天早一天,她会认出自己是董水月来。

飞毛腿开始后悔,那天负伤就不该让这个女兵知道自己是女人,结果麻烦事来了。一旦自己是女人这一秘密泄露出去,叫绺子里的人知道,几十个五毒俱全的弟兄,将如何对待他们昔日的大柜,就可想而知了。既然自己冒险蒙面放走了康志,早晚一天也要放女兵出去,让他们去团聚,去白头偕老。

数日接触,李秀娟摸透了飞毛腿的脾气,她在胡子面前是个堂堂男子汉,是握着生杀大权的首领。在背后,她却常常唉声叹气,毕竟是个女人啊。

院子里渐渐静下来,酒足饭饱的胡子们都钻进厢房去睡觉,除了马嚼草声外,再也没有别的动静。

李秀娟靠墙坐着睡着了,并做了一个梦,康志带一队骑兵来了,消灭了这绺胡子。战斗结束,她向康志跑去,即将投入他的怀抱时,猛地站住脚,康志正和一个女人拥抱在一起。啊!是她,董水月!她醒了,眼角凉丝丝的,梦里自己流泪啦。是激动,还是伤心,天知道。

“爹——爹!”窗外响起女孩的呼救声,院子一阵骚动。吱呀门在开启,零乱的脚步,忽明忽暗的马灯光,女孩的声音从喂马的草栏子里传来。

“行行好吧,二爷。”一个苍老的伴有哭泣的声音苦苦求饶道,“放了她吧,她才十四岁啊!还是个孩子。”

“妈的B!”粗鲁的恶骂中,哗啦啦子弹推上膛,恫吓说,“全他妈的滚回屋去放仰(睡觉),谁坏了爷爷的好事,叫他脑袋开瓢!”

“放开我……啊,妈呀……”

女孩呼爹喊娘,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痛叫后,哭喊声越来越小,直到最后听不见了。

“大爷,不好啦,一队骑兵包围了村子。”上香的胡子来报告。

“来人呐!”飞毛腿一骨碌爬起来,三步并两步蹿出屋去,掏出二十响盒子炮,三声枪响过,四梁八柱抢先围过来,接着众胡子们拎枪集合在院心里,“弟兄们,响马壳了(被包围了),准备打。”

众胡子各自抄起武器,蜂拥到围墙上,各守一处,乌黑的枪嘴探出射口。





一场拼杀即将开始,高家土窑内外出现一阵可怕的沉静。康志将区中队部署在土院外各个要害处,形成包围,待天亮后,一举进攻,拿下高家土窑。

飞毛腿面对如此险情,却表现出一种大将风度,同四梁八柱来到围墙顶上巡视,神情泰然地鼓励众胡子,然后钻进土炮台,透过小小的瞭望窗口,观察外边动静。只是天太黑,看不清来的是什么人,是灰狗子还是蹦子(警察)。她绝没想到,是康志带区中队来围剿。

“推马壳(推八门)!”飞毛腿命令翻垛先生道。

胡子遇到被包围,或是出发前,或是行进中迷了路,都要靠精通天文地理和八卦图的翻垛先生推八门29定出行走或突围方向,推开哪个门,就按哪个门的意思做。

“达摩老祖,请指一条明路!”翻垛先生摊开纸牌,迅速推开一个门——死门。他道:“讨账要奔伤门去,行围采猎死门强。”意思是说要与来攻打者决一死战,方能冲出重围,化险为夷。绺子朝哪个方向突围,要靠翻垛先生摆八卦图,即是乾、坎、艮、震、巽、离、坤、兑。推法与八门相同。

“离方开。”翻垛先生报告结果,指出了行走方向,朝南走。

高家土窑大门正好朝南开,不然就是劈墙,也得按推开八门所指的方向走。

外边迟迟不进攻,胡子们惴惴不安。

“大哥,”总催沉不住气了,“下令冲出去吧,球子挂(日出)后,他们的快上快(机枪)、叫天(炮)一起打来,土窑……”

生死攸关时刻,四梁八柱眼盯着飞毛腿。是冲锋陷阵,还是负隅顽抗,胡子们万分焦急地等大柜决断。

“双龙呢?”直到这时飞毛腿才发觉二柜不在场,如此紧要关头,二当家的双龙却不在,飞毛腿面现愠色,问:

“他人在哪儿?”

胡子们面面相觑。

“你们都哑巴了吗?”飞毛腿见他们知情不举,愤然作色道。

“在那儿!”总催手指亮着灯的高家小姐闺房说。

飞毛腿气势汹汹地走过去。

一个男人的身影虫子一样在花格窗户上爬行,时高时矮,隐隐约约可听见女孩满是童音的浅浅呻吟。这一切让呆立窗外的飞毛腿看得清楚明白,不由得怒火中烧。倘若不是二柜,她非一脚踹开门不可,将他从女孩身上拉下来,做(杀)了他。

“唉,造孽啊。”飞毛腿无可奈何地离开,没去踢门,也没去惩罚他,因搞女人收拾二柜,会引起众兄弟不满。自己的房里不也有一个女人吗?玩弄女人的遗风、陋习,是已故匪首大德字留下的,延续至今未绝。上梁不正下梁歪,手下胆大妄为,生死时刻还有心去拈花惹草,身为大当家的自己难推卸责任。她突生想法,突破重围后,先放走女兵李秀娟,定下规矩:不准横推立压(糟蹋女人)。从四梁八柱做起,违者杀头。

飞毛腿重新来到围墙,发现有人影悄悄移向土窑,她麻利掏出手枪,用腿弯压上子弹,什么时辰攻击也不是随便的,待翻垛先生看星相而定。

“三九兑上有横事,祸伤人亡要当心。”任先生观一阵星相,寻找到了最佳时刻,“到时候啦。”

飞毛腿掏出观音铜佛像托在手中,念道:“菩萨宽恩,弟子又要开杀戒,保佑我们吧!”说罢,朝外点射两枪,发出战斗命令。

枪响后,二柜双龙拎着裤子跑上炮台,见飞毛腿气囊囊的样子,顿生几分恐惧,悄悄找了一射击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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