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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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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掌柜感到心里堵得慌,还有什么话可说呢!给胡子当岳父并非他心甘情愿,悔就悔在自己贪图那些金银财宝,顺水推舟促成他们成婚,结果把女儿推入火坑。既然到了这步田地,悔又何用,恨又何用,莫不如好好对待未亡人——当胡子的姑爷,免得他不高兴而驴性,那样杜家可就又要遭祸。因此,杜掌柜悉心照料,精心治疗,企盼大元子早日康复,只有他离开才搬走压在心头的石头,不然就压得难受、压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然而,车店能和流贼草寇脱离干系割断千丝万缕的联系吗?兵荒马乱的年代里,胡子特别看中这江湖色彩浓重的大车店。同关东大地上所有的大车店一样,通达大车店也是胡子常来扎扎眼(探听一下财路)的地方。因为这里收留众多走南闯北的人,其中有做买卖的,说书卖艺的,郎中马贩,投宿者中也混有胡子马贼江洋大盗。车店掌柜处于生意上的考虑与需要,热心地帮助所有来投宿的人。你要是生意人,掌柜的帮你介绍生意;你是演驴皮影的,掌柜的主动帮助联系场地……总之提供一切热心服务和方便。久而久之,车店便成了江湖小店,活动在荒原的胡子青纱帐一倒,撂管直至转年春天,有家的胡子便回家过年,无家的或者某原因不能归的胡子就奔大车店而来。

那年,胡子大元子在初冬第一场大雪后,决定提前撂管,打发走二十几个弟兄,带上半褡裢洒配(三百块)大洋,走进通达大车店。

“请!”杜掌柜人很精明,眼是秤,心便是砣。来店投宿的人他搭一眼便猜出身份、职业、穷富。当天大元子带着一身马粪味儿站在面前时,杜掌柜感到来了一位不寻常的人物,高头大马,腰间凸着家伙,断定一个胡子来店猫冬了。他吩咐小伙计喂马多加精料,并对大元子说:“炕头是大爷你的。”

大元子顺手丢给杜掌柜几块大洋,说:“再给我的马每天喂两个滚子(鸡蛋)!”

“在敝店过年吗?”初来乍到,大元子还不明白杜掌柜此话的用意,也没回答。住了一段时间,大元子便和杜家的人混熟了,他才露了底,无处可去准备大车店里过年啦。或许是冬天漫长,或许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日子太单调太无趣,他开始盯着杜家的女人看。这些没瞒过杜掌柜的眼睛,他背地悄悄问大元子:

“压红窑(找女人陪着)吗,大爷?”

长年累月昼伏夜出,马背上颠簸,哪有机会沾女人的边儿。如果沾边无非是抢来妇女强行施暴,四平八稳地和女子相好大元子还不曾有过。猫冬期间找个女人开开荤……他说:“我倒看上一个丁丁(小美女),还请掌柜的帮忙。”

“哪位呢?”杜掌柜有点发慌,从未见大元子出院,投宿者中又都带把的,难道是自家的人?

大元子讲出他看上的姑娘的名字,杜掌柜吓出一身冷汗,最担心最害怕的事到底发生了。他恳求的口吻说:“放过她吧!”

“大小姐自己愿意。”

“她……”杜掌柜疑疑惑惑,其实他不百分之百了解自己女儿,她从小爱舞枪弄棒,特别羡慕那些骑马佩枪的威武男人。从打大元子的马拴进马厩起,她就爱这匹马,总想趁机骑它跑一圈。机会终于来了,那日晌午爹和大元子酒后睡去,她便偷偷牵出马,骑它出城。窥视漂亮杜小姐的大元子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也偷偷溜出车店,尾随城外。

空旷的原野上,骑在马上的杜小姐,红色的旗袍像面旗帜,呼啦啦地飘着诱惑,大元子被她骑马姿势吸引住,凝视了许久后他嗷叫一声,那是他独创的呼唤坐骑到身边来的声音。

马不再听杜小姐的驾驭,朝大元子奔驰而来,似乎杜小姐决心征服这匹马,狠收缰绳,那马猛然竖起前蹄,把杜小姐掀下马背,重重摔落雪地上,踝骨扭伤疼得她呻吟起来。

“我帮帮你吧。”大元子熟练地给她又捏又揉,很快便不痛。杜小姐忽然觉得一只不安分的手,在她髋部抚摩着,她没有拒绝……一滩鲜血染红压成冰状的雪地,她说:“明年春天,你带走我。”

“今年冬天咋熬?”

“晚上你到我房里来。”

既然和杜掌柜把话挑明了,见对方有些迟疑,大元子来了匪劲儿,掏出匣子枪往杜掌柜面前一拍,冷笑不语。

杀人越货的胡子得罪得起吗?

转年,杜家老小眼睁睁看着胡子驮走大小姐,杜掌柜麻木的脸湿了一大片。

胡子大元子伤好后,临离开车店的前一夜,他再次跪在杜掌柜面前,说出真实话来:绺子抢劫一家大地主反遭护院的武装人员追杀,杜小姐怀着七个月的身孕,却执意要参加这次抢劫,鞍子垫着羊皮和棉被,追杀中因身子不方便多次落马,耽误了绺子逃脱,况且敌手越来越近。大元子明白如果等她必然绺子吃亏,扔下她落入魔掌后果不堪设想,他心一横,一枪将她击落马下。

“我已知道这件事,”不料杜掌柜这样说:“你抢的是我内弟家。”

“那大小姐怎么没说!”大元子疑惑。

“她早跟你一条心啦。”杜掌柜说。

故事9:人皮马鞍

举行庆祝剿匪胜利大会,太平村头搭起秫秆席棚,横幅醒目,柱子上贴满鼓动性的标语口号。人们从四面八方赶来,服装鲜艳的姑娘、媳妇们在锣鼓声中穿梭,一脸喜色和红润,这是会议开始前的情景。

当持枪的战士列队进入会场,喧哗顿哑,目光绕缠拧扯一起投向主席台,解放军剿匪部队的首长宣布公审匪首遮天蔓,历数其杀人、越货、绑票、糟蹋妇女条条罪状,台下爆起一片愤怒的呐喊:

“枪毙遮天蔓!”

“为受害兄弟姐妹报仇!”

五花大绑的胡子大柜遮天蔓被押进会场。只见他神色镇定自若,朝某个他自认为熟悉的面孔微笑点头,挺直腰板走路,似乎保持某种尊严。

“胡子都不怕死吗?”人们复杂的目光中又多了一种疑问。

公审会议程序很具那个年代的特色,受害者哭诉受害过程,激起人们的愤慨、仇恨、狂怒,于是唾沫星子、臭烘烘的鞋底子一起飞向作恶多端的胡子大柜。

面对声讨的遮天蔓泰然处之,什么唾骂呀,什么控诉呀全都嗤之以鼻。

农会干部抬上一副马鞍,便把控诉推向高潮,一位老汉颤抖地挤到马鞍前,指着遮天蔓鼻尖说:“黑心肝的胡子头,你用人皮蒙(做)马鞍子,丧尽天良。那年腊月初六我儿子被你抓去整死,到今个儿没见尸首。你说,这马鞍是不是用我儿子皮……”

匪首遮天蔓脖梗挺挺,矢口否认。

一位墩实老汉拎着带血渍的花布衫,泣不成声地说:“俺闺女叫胡子霸占,她……”

匪首遮天蔓仍然说不是。

失去亲人的人纷纷上前质问遮天蔓,他都说不是。然而,匪首面前这副马鞍的确是用人皮蒙的,制造相当的精巧,黄铜骨架蒙着麦青肤色的人皮,细腻而光亮,鞍左侧某一部位有明显子弹洞穿的痕迹——口径很小的窟窿。

公审结果,将遮天蔓就地正法。执法人员举枪瞄准,遮天蔓瞥眼那副马鞍,目光粘粘地留恋,几滴泪珠被炸子儿震迸出眼眶,他一头栽进为他掘好的坟坑内。直到这时,有人发现人皮马鞍的一处不被人注意的地方,歪歪扭扭地文着一个女人的名字:稻花芳子。

稻花芳子,凡是熟悉亮子里镇的人对此名字并不陌生,立刻让人想到柴禾街上那个日本餐馆。两间青砖鱼鳞瓦大檐房,悬挂一个红圈店幌,标明是家经营小吃饭馆,女老板就是稻花芳子。

胡子大柜遮天蔓结识稻花芳子不是在餐馆,而是在关东军的兵营中,并且是在一个落雪的傍晚。初落的雪预示一个畸形爱恋的结果。

那时,遮天蔓绺子闯荡在辽河东岸,一百多人的马队,对当地政权形成潜在威胁。驻守亮子里镇的关东军守备队长林田数马智高一筹,认为清剿要损兵折将,派人说降为上策。封官许愿的诱惑,遮天蔓率马队接受日军的改编,他被委任骑兵中队长,派进一名日军曹长山口当队副。

荒原落头场雪的夜晚,快要醉倒的遮天蔓在翻译官的引导下,进入关东军兵营中的一个整洁的小院,在一所黄色木板房前,翻译官凑近他耳边说:“开开洋荤吧。”

“妈的,老子和大鼻子娘们儿干事时,你还穿活裆裤呢!”

对遮天蔓的讥嘲,翻译官没做出明显反应,只是说他有事,踩着雪,吱吱脚步远去了。

步履不稳的遮天蔓,抬起马靴踢开门。两条美丽的小腿出现面前,浓重的香水味儿扑向一身雪花和马汗酸臭味儿的胡子大柜,客气地说:“您来了,请多关照。”

遮天蔓一下被这年轻貌美的女人迷住了,目光从套在木屐里纤小的脚和足踝,顺着女性的曲线浏览,圆鼓的臀、乳,莹洁的牙齿,明亮的眼睛,整个人给他感觉实成、紧称……拽住她裙子的下摆,猴急地喘息道:“快吹灯!”

日本女人修养很好,娇媚地笑笑,圆润的声音说:“热水为您准备好了,请沐浴。”

“咋?”满目她可爱脸庞和优美体形、回味刚才甜蜜滋味儿的遮天蔓,见那黝黑的眼里烁出忧伤、痛苦,疑疑地问:“是我太狠啦?”他做出粗俗的夸张手势。

“可别这么想呀,我喜欢那样。”她往他宽大的怀里委了委,用湿热的嘴唇代替手抚摸他的肩头,说,“你身上有股海边的藻叶味,我家离海很近……”或许,她认为他是值得特殊信赖的人,到底是他健壮的体魄,还是他有威震荒原的名字,数不清的男人占有自己肉体,她唯独向眼前这位占有者诉说悲惨身世:圣战开始后,十七岁的稻花芳子狂热地随军到中国东北,做慰安妇当军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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