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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4 番外——六丫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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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自打到了贝勒府,六丫过上了想也想不到的好日子,吃得饱,穿得暖,没人打,没人骂,每日里只需打扫花园子就成。

    最让六丫感激涕零的,是女儿小丫被夫人恩准跟在大格格身边。

    最初,六丫是不懂这一举措的意义的,六丫只是一个乡下妇人,打小做着农活长大,嫁人后服侍病倒在床上的婆婆,服侍丈夫,下地干活,她没什么别的见识,打小只知道干活,这种她做梦也想象不到的神仙府第里仆人的三六九等她更是全都不知道。

    但六丫懂得一点,是夫人救了她与女儿。

    六丫笨,可是,六丫知道乡下人家的仆妇与贵人家的仆妇的不同。

    被丈夫卖掉那年,女儿还小,做不了活,买的人少,六丫本以为她会与女儿分开,可是,夫人却花了二十两银子把她与女儿一起买了回来。

    二十两!

    二十三岁的六丫一辈子没见过那么多银子。

    女儿太小,只能吃饭却不能做活,六丫暗暗咬牙,她有力气,一个人做两个人的活更是常有的事,到了主家家里,哪怕做三个人的活,也不能让主家嫌弃女儿是个拖累。

    可是,六丫万万没有想到,在庄子里做了不多久,她便被调进了贝勒府,需要做的,居然只是打扫花园子。

    六丫很害怕,害怕再次被卖,害怕做的活儿太少不得主家的欢心。

    可是,六丫也不敢抢别人的活儿,她曾想帮着厨房的仆妇干些体力活,可仆妇们却都笑着说六丫若干了活儿,她们便没了用了。

    六丫听明白了,她既想着多干活让主家留下她,别的仆妇自也一样。因此,六丫只能尽力把自己手上的活儿做得更好。

    总听着下人们说:咱们贝勒府,咱们贝勒府,因此,六丫知道了,主家是位贝勒爷。

    什么是贝勒爷?

    管事的听着六丫这话,笑得很得意。

    贝勒爷?贝勒爷是大富大贵的尊贵人,贝勒爷是亲王的独苗儿,又极得圣上恩宠,贝勒爷是亲王,亲王世子,郡王,郡子长子之后的爵位。

    六丫怯怯的问:比县太爷还尊贵吗?

    管事的愣了愣,继而捧腹大笑,便连一边同样做事的仆妇们也都笑弯了腰。

    六丫呆呆地只能跟着笑了两声。

    管事的好半晌止住了笑,“六丫,县太爷是个什么东西?咱大清,位在主子之上的,也不过十几位,一个七品的小芝麻官儿,替我们爷提鞋都不配。”

    六丫傻了:“我那天替爷送东西了,那我不是比县太爷还能耐。”

    一句话,又逗乐了一屋子人。

    管事的觉得这六丫很有意思,笑道:“你这话说对了,咱贝勒府的奴才出了门儿,可不就比那县太爷还尊贵嘛。”

    旁边一个仆妇凑趣道:“咱们管事出了贝勒府,京里的五品、六品官儿也得捧着,让着,奉承着。”

    管事斥道:“胡说,人家是朝廷正经的官员,我哪有那能耐让人家奉承着,不过是人家看着贝勒府的面儿,才给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几分颜色罢了。”

    那仆妇道:“是,是,全因我们在贝勒府做事儿,才沾了主子爷的光,不过,管事上回在街上遇到那个五品顶戴的,还没吱声儿,那人就让道了。”

    管事脸上带着一分得意,一分慎重,一分不以为然:“那是人家有眼色,知道是咱贝勒府的车,若不然,人家一个正经的官儿,能给我一个奴才让道?你们出门在外,若得了这样的脸面,只记得不可得意忘形,太过张扬,让咱贝勒府蒙羞。夫人说了,别人给咱们脸面,咱们也不能让人家失了脸面。”

    一屋子人皆恭谨应了声是。

    管事的回头又对六丫道:“你是个老实的,不妨告诉你,人们常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儿,宰相是什么,宰相见了咱们爷,也得行礼自称奴才。你自己寻思,咱府里是个什么样的人家?”

    六丫晕晕乎乎想了一个月,才大致想明白了,原来,贝勒府的门房比县太爷还尊贵呢。

    六丫一边打扫一边想,唯有这样的人家,这地上踩的才能比平民百姓捧在手上的还好。这地砖,这个好呀……六丫匍匐在地,用布一块砖一块砖地擦拭着:都是好东西呀,擦干净没有一丝尘土后,那个好看,光亮,颜色那个亮眼呀。

    日复一日,六丫爱上了打扫的活儿,她喜欢把沾染了尘土的地砖擦拭得一尘不染,她喜欢她周围的护栏,山石,石桌,石凳……都变得光可鉴人,她喜欢花园子在她手里变得美丽干净,光亮如初。六丫把自己负责的地界儿的每一块砖,每一寸地都用布一块块地擦干净,哪怕是人们都注意不到的死角。

    六丫因为做事做得好,被夫人赏了,夫人到花园子来逛的时候,想起来,还会叫了她去说话,六丫喜欢听夫人用柔和的声音说话,喜欢听夫人笑,那让她觉得打心底里快活。

    女儿跟了大格格后,六丫弄明白了大丫头与一般仆妇的区别,那时,六丫真真是吓坏了,女儿现今,比县太爷夫人还尊贵,因为女儿跟在大格格身边,是大格格身边的贴身人儿,便是县太爷夫人见了都要巴结。

    听了女儿这话后,六丫诚惶诚恐,受宠若惊。

    因为六丫得夫人欢心,府里好些人都张罗着给她找人,想给她做媒,六丫反复想了想后,都拒绝了,这事后来连夫人都惊动了,夫人问她是不是还忘不了以前那个男人。

    六丫说:“为了一个好吃懒做的奸炸小妾,他把我和女儿卖了,我与他早已恩断义绝,我现在,就想着等小丫长大,以后,夫人能给小丫指个好人家就成。”

    是的,六丫懂了,府里下人的婚配,要嘛是主子指人,要嘛找了人家后去求主子恩典,那之后,才能婚配。做奴才的,都这样。不过,府里下人们都说主子宽厚,总是为奴才们着想,总是为下人们夸虑得很周全,也因此,六丫对于女儿小丫的婚事很放心。至于她自己,她真没想着再找个男人,男人有什么好,没钱的时候,你跟着他起早贪黑、累死累活地干活儿,有钱了,又被他嫌弃老了丑了,找了更年轻的女人回来,还把你当牛当马的使唤。六丫不想再嫁人,她现在的日子,比起以前来,真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好的不是一点半点,她觉着,只要一辈子在贝勒府做着活,当着差,就是最好的日子了。

    六丫以为,她一辈子不会再见着曾经的那个男人,可是,老天爷居然让她又见着了。

    那天,府里几个相好的仆妇一起约着去外城,他们这些下人是可以出府的,哪怕一季才能出一次门,可是,在这一天里,她们可以想怎么玩儿怎么玩儿,想去哪儿去哪儿。管事的说,这在别的府里,是没有的,只有自家府里的下人,得了主子典恩,每个下人一季里有一天是可以出门儿的,夫人把这一天称为假期。

    假期,贝勒爷自己都没有假期的,管事的说,主子爷也只在圣上过年封笔后才能歇几天。

    走在喧闹的外城,六丫与几个相好的仆妇如同贵妇人一样逛着铺子,她们穿的虽不是绫罗绸缎,可她们的衣着却都是新衣,还戴着仆妇们能戴的首饰,掌柜的都极有眼色,笑问:“贵客们是在哪个府上当差的。”

    当听说是贝勒府后,掌柜的脸都笑烂了,一筐筐好话不要钱地便往外倒,末了,总送一些添头,还道:“请众位回府后为本店美言几句,若得了夫人青眼,来店里订了货,店里还另有厚谢。”

    这几年,六丫已经习惯这样的被看重了,因此,倒也不意外,只是,从这家卖布料的布庄出门,却见着了街角一个晒着太阳的叫花子,那张脸,很脏,可是,六丫仍然一眼认了出来,那个伤透了她的心,还把她与女儿卖了的男人。

    送到门口的掌柜见六丫看着那个叫花子,便笑道:“这个叫花子到处打探京里有几个贝勒府,说道他女人、女儿便被卖到了贝勒府,最初这花子被衙门里的差爷抓进班房关了些日子,后来又放出来了。这花子,有手有脚,却不做活,只想着有一日找着妻女能投身到贝勒府吃香的喝辣的。”掌柜脸上带着讥讽:“漫说他妻女是否真在贝勒府,只便是真的,已卖了身,便是别人府上的人,与他再无一丝关系,人家贝勒府又凭什么收留他?”

    六丫听见自己平静地问道:“他没说为什么卖了妻女?”

    掌柜的道:“说是家里穷。”

    六丫扯了扯嘴角:“穷?这天下穷人多了,莫若都把妻女卖了?”

    掌柜的点头道:“可不就是,何况,他连妻女到底卖到哪家都不知道,可见以前就没想着赎的。”

    六丫一起的仆妇接口道:“他只说穷,也不知说的是否属实,便如六丫当年,便是因为男人宠妾灭妻,被卖的。”

    掌柜又点了点头:“贵客这话说得很是,他一个瘸子,娶了媳妇就该千恩万谢了,却又把妻女卖了,看着着实不是个好的。”

    六丫惊讶道:“瘸了?”

    众人正说着话,却见街角那叫花子动了动,露出身边一根木杖。

    掌柜的道:“可不就是个瘸的嘛。”

    六丫笑了笑:“居然瘸了。”

    一起的仆妇道:“六丫,一个叫花子,有什么好看的,咱们且去再逛逛,夫人赏你许多银子,你也别总藏着,总该给自己添置些行头。”

    六丫笑道:“你只说夫人赏我,却不说自己也得了赏。”

    仆妇笑道:“我再得了,也比不得你,你家小丫跟着格格学认字,认好了,格格也有赏……”

    掌柜的看着三个仆妇边说边笑着走远,总觉着六丫这名儿在哪儿听过,无意转头看到街角的叫花子,掌柜的眼一亮,一阵风似的跑过去,踢了那叫花子一脚:“要饭的,你再说说,你那被卖的媳妇叫什么?你那女儿叫什么?”

    叫花子动了动,“饿得没力气说话了。”

    掌柜的呸了一声:“行了,爷一会赏你个饼。”

    叫花子一下来了精神:“我那媳妇叫六丫,女儿叫小丫,被贝勒府买了去……”

    掌柜的一下笑出了声儿:“你说你夫妻情深,当日生离死别、依依不舍,你媳妇但凡知道你来京,必会接了你去贝勒府享福?”

    叫花子道:“一准的事,我媳妇当年在家,最是听话不过。”

    掌柜的问道:“我看你也四十多了,你媳妇多大?”

    叫花子不乐意了:“我只二十多岁,哪有四十。”

    掌柜的乐坏了:“那你媳妇也只二十几?那你卖妻女时,女儿多大?”

    叫花子嗓子里咕哝半晌,不肯说。

    掌柜的又踢一脚:“不说,可没有烧饼。”

    叫花子无奈:“三四岁。”

    掌柜的哈哈大笑:“一个三四岁的小丫头,能卖几个银钱?你既夫妻情深,怎么连心爱的女儿也卖了?”

    叫花子嚷道:“一个赔钱货,不卖了,留着作甚。再说,那买家出手大方,我若不卖了她,她能过好日子?”

    掌柜的道:“买一个三四岁的小丫头,出手又大方,你当时就不怕她被卖到了下三滥的地方?”

    叫花子道:“我那小妾说那买人的看着不像妓馆的……”

    “小妾?”掌柜的一脚踢在叫花子身上:“何着,你这么久都在骗大伙儿,原不是你穷得卖了妻女,居然是宠妾灭妻。”

    周围见掌柜方才跑过来的众人,早支楞着耳朵听了个全,此时听着这话,全都笑坏了。

    “宠妾灭妻,活该你落得这个下场。”一个小摊贩骂了一声。

    “不卖了妾,却把结发之妻卖了,品性不是个好的。”一个老汉摇头。

    “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当初有钱蓄妾,却卖了妻女,如今沦落街头,讨饭为生,天理昭彰,不外如是。”一个布衣书生摇头晃脑,对于叫花子的下场显然一点儿不同情。

    不远处一个坐在摇椅上晒太阳的老翁叹道:“这便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回头冲着站在身边的中年人便是一拐杖:“你那个小妾,回去好生管教,若不然,老头子我打死你。”

    中年人咬着牙嘶嘶呼痛:“爹,儿子也没宠着她呀。”

    老翁恨道:“你总说她是大户人家的丫头,比平常人家的小姐还有见识,但凡儿媳妇有的,她都有,你今儿看看这叫花子的下场,你再想想自己,你就不怕以后也落得同样下场?儿媳妇是没有什么颜色,可儿媳妇却是个老实的,这叫花子以前成日家说他媳妇是个听话肯做事的,这和儿媳妇像了个十成十,我若不护着儿媳妇,你必让小妾欺负了她,你个忤逆子,你以后若再敢宠着那个妾,我就把她卖了。”

    中年人苦着脸:“爹,儿子那个妾有身孕了。”

    老翁想了想:“生下来就交给儿媳妇养着,那个妾,你别成日家跟养着个小姐似的,以后让她干活儿,让儿媳妇好生歇歇。”

    中年人还未开口说话,街上一个看热闹的行人点头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还是老人家有见识呀。”

    老翁打椅上起身,抱拳与行人互行一礼,呵呵笑着与他寒暄,说着治家的一些心得……

    布庄掌柜弄明白了事情缘由,心满意足地打人群里挤了出来,边走边笑:“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果然,人在做,天在看呀,现世报,现世报!”

    想着方才那个脸色红润、衣着簇新的贝勒府年轻仆妇,再回头看看干枯老朽,须发纠结,破衣烂衫脏得看不出个人样的叫花子,布庄掌柜对于自己的人生准则更坚定了,他这辈子,一定要多做好事善事,平日治家更要多听老人之言,不可让美色迷了心窍,让银钱迷了眼……

    二、

    六丫回到贝勒府,神智前所未有的清醒,心情前所未有的舒畅,曾经堆积在肺腑间的郁气也全都消散一空,她也没想过要帮那个男人一把,当日一卖,夫妻之情早已断尽了。

    日子一日一日地过去,小丫跟着格格一日比一日更有见识,六丫只把对夫人的感激全化作干劲儿,日日打扫花园子,风雨无阻。

    等六丫的银钱积攒到百两之时,却听说夫人病倒了,而且,这一病就是许久,六丫日日在花园子里打扫,却再不见那个美得像个仙子一样的夫人来逛花园子。

    六丫想了想,取出五十两银子去京中的寺庙布施,求庙里的大师为夫人点了一盏长命灯,并许诺以后年年必来上香。

    不久,贝勒府升级为郡王府,贝勒爷成了王爷,夫人成了福晋。

    那一日,六丫照旧跪在地上一点一点擦拭着青石砖,却听一个小太监来传,说王爷要见她。

    六丫吓了一跳,不过,她想了想,自己也没做错什么事,跟着小太监身后走了一会儿后,倒也敛了那惊怕的心。

    跪在地上,头也没敢抬,六丫磕了几个头:“奴才给王爷请安。”

    “嗯。”

    六丫低头跪着,屏息不敢言,因为福晋一直病着,王爷的脾气便一日更胜一日的暴躁起来,府里的下人早没了几年前的轻松,平日也不再敢如往日般肆意聚众谈笑,若不然,被王爷听到,若王爷心情好便罢,若他心情不好,必要招来一顿板子。

    “你叫六丫?”

    六丫打了个哆嗦:“是。”

    以前她也听过王爷说话,夫人在园子里时,王爷若在府,必会跟着一起,那时王爷的声音,不是温和的,也必是愉悦的,哪像如今,跟带着冰渣似的,压抑着,仿如积聚着凶煞之气,让听的人汗毛都竖了起来。

    “你在广济寺里替福晋点了一盏长命灯?”

    六丫吓了一跳:“奴才,奴才逾矩了,只是,奴才也做不了别的,奴才只盼着夫人早日好起来,奴才有罪,奴才……”六丫一时惊急,便连夫人的旧称也带了出来。

    “行了。”王爷有些不耐烦地喝止道:“爷又没怪你,你也算个知道感恩的,爷知道,你那银子来得不容易,必是攒了多年的,小林子,赏她百两银子。”

    六丫一听这话,眼泪都急出来了,哭道:“王爷,求求您,就让奴才替夫人尽点儿心吧,奴才只盼着夫人早日好起来,您若赏了奴才,奴才这心里难受,奴才不敢接这赏。”六丫边说着,边砰砰地磕头,泪水,血迹,染在了花园子被她擦得极其洁净的青石砖上。

    “别磕了。”王爷的声音里,带着疲惫与伤痛,六丫不敢再大声号哭,只吸着鼻子,流着泪,趴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玉儿,你看,这个你喜欢的六丫哭得这么伤心,你不睁开眼看看她吗?”

    六丫呆了呆,福晋也在这里吗?

    六丫想着,却不敢抬头。

    “玉儿,你睡得香甜,却谁也不理。”王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今儿这太阳暖和,园子里也打扫得干净,这个六丫倒真如你说的一样勤谨,哪怕你都两多年不曾来园子,她还照旧像以前一样一块一块地擦着地砖,你不看看她吗?你不是说喜欢这个仆妇?你再不睁眼,我便打这个仆妇板子了!”

    六丫身子僵了僵,却一动不敢动,周围站了几十号人,却也没人敢出声。

    过了半天,趴在地上的六丫又听王爷道:“我若打了她,你醒来必要怪我迁怒的。”

    六丫无声地嘘了口气,她进府快十年了,还从没挨过罚,今日却着实吓得不轻。

    “……如果你生气,是不是就会醒过来?哪怕你醒过来骂我打我,我也乐意。”

    六丫的心脏又缩成了一团,今儿这一顿打,难道真逃不过去了?六丫咬牙,如果她挨一顿打,夫人的病就好了,那就打吧。

    “……可是,这个仆妇一片忠心,我若无缘由地打了她,只怕伤了她的忠心,她从此便要心里存怨了。”

    六丫鼓起勇气:“王爷,您打吧,若奴才挨一顿打,福晋便醒了,奴才只会感恩,绝无怨恨。”

    六丫趴在地上,听着王爷一声轻笑:“好奴才,既是你求的,爷便成全你,若真唤醒了你们主子,爷重重赏你。”

    六丫又磕了一个头:“奴才不求赏,奴才只愿福晋无病无灾,早日醒来。”

    太监们很快把受刑的板子与长凳搬了上来,就放在风和日暖、春光绚烂的花园子里,六丫也不等人来提,自己趴在了长条凳上。趴在凳上,六丫第一次抬头,看到了坐在亭子里的王爷怀里搂着的福晋。福晋穿着美丽的春衣,靠在王爷怀里,她闭着眼,一动不动,仿如熟睡,那是六丫曾经在花园子里见过多次的睡容,安恬,宁静。

    板子落在身上,很痛,六丫最初忍着,可是,几板子后,六丫忍不住了,惨叫出了声,打板子的间隔时间很长,因此,模模糊糊的,六丫听着王爷说:“玉儿,你真狠心,六丫在挨打,你也不睁眼,玉儿,只要你睁开眼,爷就不打六丫了;你不是喜欢六丫?你只要醒过来,爷就不打她。”

    六丫的泪流得更急了,有痛,有急,唯独没有怨怒,她从不知道,那个尊贵威武的王爷会有一天用这样乞求的声音说着这样的话,哪怕是在这样疼痛的时候,她也感觉到王爷有些魔障了,一切,只为了那个美丽温柔慈爱的福晋……

    六丫一顿打,并不曾唤醒沉睡的福晋,六丫被太监们抬回了她自己的屋子,平日熟识的仆妇们问六丫为何挨打,六丫沉默半晌,说道:“都是我不好。”

    是她不好,不曾唤醒福晋。

    是她不好,愧对王爷的期盼。

    下人们都道她是触怒了王爷,因此,平日走得近的,好些都远了她,这倒让六丫看清了谁是真心待她,谁又是假意。

    最初几天,六丫很难过,除了那真心待她好的来照顾她,平日总爱找她闭聊的人都不来了;后来小丫来看她:“娘,格格和几位阿哥都挨打了。”

    六丫呆了,“怎么?”

    已经十二岁的小丫叹道:“平日,王爷把格格当眼珠子似的疼,可前两日,当着福晋的面儿,王爷打了格格,后来,五个阿哥,挨个儿的谁也没逃掉。昨日,格格说,娘你也挨打了,让我来看看你,说府里但凡得福晋喜欢的,都挨打了,让你别记恨王爷。”

    六丫擦擦眼睛:“小丫,娘没记恨,娘挨打是心甘情愿的,只是,娘却没想到,连格格和阿哥们都没逃过去,他们打小金尊玉贵地养着,只怕打坏了,你要好好服侍格格,知道吗?”

    小丫点点头:“格格说,王爷有些疯魔了,只是,小主子们都盼着福晋早日好起来,便都想着若真因此醒过来,倒也好了。”

    六丫打了个哆嗦,不只王爷魔障了,几位小主子也都魔障了。

    “小丫,你平日多看着点儿格格,可别让她做傻事啊,这病了,只该请病问药,再不然,多去求求菩萨,这些个法子,只怕不好使,你别让格格做出什么别的伤了自己的事儿,福晋打小就疼爱几位小主子,若他们伤了,将来便是福晋真好了,只怕也会伤心。这做娘的,没谁愿意伤着自己的儿女的。你平日多劝着点儿格格,知道吧。”

    小丫点点头:“女儿知道了,”说着又打怀里拿出一盒膏药:“这是小主子们平日用的,最是好的,格格让我带过来给你用,抹在伤处,不几天就好了。”

    小丫说着,揭开被子,替自己娘把药上了。

    六丫只觉一股凉意之后,疼痛便好了许多,忍不住赞道:“果然是主子们用的,这一上药便极见效。”

    小丫点头道:“这原是福晋以前亲手制的,格格说,皇宫里的东西也比不上的。”

    六丫直叹罪过:“用了这好东西,只怕折寿。”

    小丫笑道:“娘,用点好东西,至于折寿嘛!”

    六丫轻拍拍女儿:“什么命享什么福,过了,可不就要折寿。”

    小丫一撇嘴:“你先前遭了罪,这会儿享这福,不是该的?”

    六丫叹道:“娘这哪算遭罪呀,以前干活时,跌了摔了都是常有的事,也是这些年在府里养得娇贵了,才挨了没几板子,居然就痛得受不了,不中用了。你还记得不,没进府的时候,有一年,我干活儿,从我现在住这间房子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挑的麦子散了,把我埋了,我起身把麦子收拾好,弄回家,也没求医,只从跌打大夫那儿买了几剂膏药贴了,平日还得做家务,从没歇过,哪像现在,就躺在这儿,什么也不用干,如今,还得了主子赏的药。我的儿呀,这比起以前的日子,真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小主子还专让你来劝慰我,那时,我摔了,那个女人还在你爹耳边说我是故意摔的,就因为不想干活;女儿呀,你那个坏了心肝的爹还就信了那个小贱人的话,不仅不体恤娘摔了,还又打我,照旧当牛马似的使唤,那时的日子,你不记得了?”

    小丫低下头,半天,方道:“我都记着呢。”

    六丫道:“我的腰,就是打那会儿落下的病根,那次,摔得那般狠,家里的重活累活,还是得我干,直到被夫人买下,这才过上了好日子。”

    “娘,现在要称福晋。”

    “是,我知道,只是,娘叫了十来年的夫人,总改不过口来。”

    “娘,下次别叫错了,要不,又该挨打了。”

    “没事,那天我叫错好几次,王爷也没生气。”

    “娘——”

    “好,好,我记得了,唉,也是福晋一直病,让王爷乱了方寸了,以前,府里轻易不动板子,自打进府,别说打了,骂也没挨过的。小丫呀,人呢,要懂得报恩,你别看娘挨了打,就心里不高兴,其实,娘知道,正因为得福晋的心,娘才挨了这打呢。”

    小丫抿抿嘴:“别人也有挨打的。”

    “可是,娘这顿打不是因为做错事,这和别的下人不同。当日,娘听着王爷说呢,说夫人,不,是福晋,说福晋喜欢六丫,让福晋醒过来,就不打六丫了。”六丫有些得意。

    小丫看一眼自己的娘,笑了笑:“女儿知道。”

    “小主子又是送药,又是让你来给我劝解的,小主子年纪不大,却也是个周到又体恤人的。”

    小丫有些得意:“我常跟格格出府,京里各个府里的贵妇人,没人不赞我们格格的,太后喜欢我们格格,皇上也喜欢,我们格格自是个好的。”

    六丫点头:“只可怜,这样好的格格,却被她亲爹打了。”

    六丫想着,只不知,王爷会不会有一天,把自己也伤了,以期唤醒福晋。

    等六丫养好伤,又过了两个月,便听说王爷伤重垂死的消息。

    六丫请人给格格身边的女儿递了消息,小丫便到了外院。

    “小丫,王爷的伤重不?”

    小丫咬咬嘴唇:“王爷替皇上挡箭,伤重得太医不让他动,可他犟着,愣是让人把他放在福晋身边,说死也要和福晋死在一起。”

    六丫直念佛:“好人有好报,王爷和福晋一定没事。”

    小丫扭着手绢子:“我跟在格格身边,看到了,伤在心口,太医说,再偏一寸,王爷就得当场毙命。”

    六丫轻声道:“小丫,只怕王爷是故意的吧。”

    小丫打了个哆嗦:“娘,不能,指定不能。”

    六丫紧紧握着女儿的胳膊:“先前,王爷打了儿女,这会儿,他只怕是拿自己来赌福晋的心。只是,福晋病着,哪里知道……”

    “娘,别人都不知道实情,你别把福晋的病说给别人知道。”

    六丫点头:“你娘我不是那多嘴的人。”

    六丫在外院日日念佛,一个月后,听说王爷能下床了,两个月后,听说王爷好了,不多久,又听说圣上把王爷骂了,骂他英雄气短,心志不坚,精神恍惚才会救驾不及,以至以身相挡;还说,若再不打起精神办差,便赏王爷十个八个女人,让他在王府不得安宁。

    圣上走后,雍亲王又来了。

    “雍亲王也未和王爷多说,只叫了大阿哥去,说让他做好早日接掌忠勇郡王位的准备,还说,等将来福晋醒了,若王爷不在了,就把福晋另嫁他人。”小丫捂着嘴笑:“娘,当时,王爷的脸都青了。”

    六丫合什:“阿弥陀佛,若王爷真有个三长两短,只怕福晋不会愿意。”

    小丫嗔道:“娘,雍亲王故意气王爷的呢。这不,现在王爷只下朝后守着福晋,白日精精神神办差,再不见往日的暴戾,府里下人挨打挨骂的也少了许多。”

    六丫没说的是府里下人挨打挨骂的少了,京城的八旗子弟们挨打挨骂的却多了。

    京中上至郡王,下至守门的小兵,但凡见着忠勇郡王,没一个不夹紧双腿的,只恐被他抓住错处往死里整治,整治了还不敢喊冤,因为人家占着理呢,于是京里八旗风气为之一清,这一清,便是许多年。有什么办法,别说宗室郡王,连皇子们落到忠勇郡王手里也落不着好,更不用说办差的朝廷官员了。于是,盼着调出京的官员们又多了一条理由:离那位找碴王爷远点儿。

    三、

    六丫日盼夜盼,盼了许多年,福晋终于醒了。

    福晋醒了,六丫日子过得更舒服了,郡王府的空气仿佛都变得轻快了,下人们脸上都有了笑模样,现在,大家乐呵了只管笑,不像前些年,便是有喜事,也不敢大笑,唯恐触怒了一府的主子。

    福晋醒了,出嫁的格格回府了,陪嫁的小丫也跟着回了王府,来看仍然做着打扫差事的六丫。

    “娘,你累不累?”

    六丫看着皮肤细腻白嫩的女儿,满意极了,女儿命好,不像她,年轻时成日家日晒风吹雨淋,那脸盘子又黑又粗,摸摸女儿的手,柔软纤细,“我的乖囡囡命好,一辈子没做过重活,这手上别说老茧,便连粗皮也没有。”

    小丫脸红红地笑道:“娘,以后,女儿嫁个好人家,让你跟着享福。”

    六丫摇头:“你便是嫁个管事的,娘该办差还是办差,还能啥也不做?”

    小丫眼睛闪了闪:“女儿不嫁管事的。”

    六丫问:“那嫁谁?莫不是格格给你指了个外放的奴才?”

    小丫撇嘴:“不是奴才,娘,你女儿就这点出息呀。”

    六丫皱了皱眉:“不是奴才?是朝廷官员?”

    小丫抿着嘴笑:“是呢。”

    “正妻?”

    小丫低下头,不言语了。

    六丫的手一紧:“小妾?通房?”

    小丫嘶一声:“娘,痛。”

    六丫咬着牙:“小丫,你说,是小妾通房不是?”进京十几年,此时的六丫早不是当年的六丫,那见识,长的不是一点两点。“格格不会安排自己的贴身丫头给人做小,你说,你是不是私通外人了?”

    小丫不高兴了,努力掰开自己娘如铁箍一样的手:“娘,我痛。”

    “你给我说清楚。”

    小丫尖叫:“我没私通外人。”

    六丫的手更紧了,心里不祥的感觉更盛,“王府里几位阿哥不可能纳你做小,你没私通外人,又成日家跟在格格身边,那你是看上额驸了,你个死丫头,你找死呀,你敢看上额驸,还敢这样说,你说,你是不是去勾搭额驸了?你说!”

    六丫长年干力气活,那手劲儿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丫能顶住的,她一使劲儿,小丫直痛得泪水涟涟。

    “娘,娘,我没勾搭额驸,是亲家太太找我去说,说把我给额驸,娘,我没勾搭额驸。”

    六丫气急,啪一巴掌抽在女儿脸上:“你个猪油蒙了心的,你是什么人你不知道?格格是个什么性子你不知道?你还敢动给额驸做小的心,你这是找死呀。”

    六丫一把把小丫推倒在炕上,下了地,找了根绳子,在小丫还趴在炕上委屈得直哭时,三下五除二,把小丫捆成了一团。

    小丫尖叫:“娘,你要干啥?你要干啥?”

    小丫吓坏了,打小没动过自己一个手指头的娘,不但打了自己,还把自己捆起来,小丫吓得直哆嗦,娘的脸色铁青,眼里有着从未见过的狠辣,这不是她娘,她娘打小疼她爱她,她娘怎么可能这么对她……

    六丫抓起一团布,堵住女儿的嘴,小丫吓得目眦欲裂,她娘到底要干啥?

    六丫的屋外有人敲门:“六丫,你还好吧?”

    六丫平缓平缓急促的呼吸:“老姐姐,我还好。”

    “我怎么听着小丫在哭?”

    六丫咬了咬牙:“老姐姐,你别管,我管教管教这死丫头。”

    “六丫,你别吓着小丫。”

    六丫隔着房门道:“老姐姐,你去忙吧,没啥大事儿。”

    小丫一脸泪水,被塞住的嘴呜呜直叫,只盼着屋外的人听见能来救救自己,可是,屋外的人站了站后,便走了。

    六丫坐回炕上,看看努力躲着自己,神情惊恐的女儿,六丫的泪一下落了下来。

    “这么多年,我一直不肯嫁人,我怕找的男人待你不好,我疼你,宠你,领了月钱,平日轻易不花用,就想着存起来,将来你嫁人时都给你做私房,让你日子能好过一些……”

    小丫看着自己娘一会儿便把一块布巾哭得半湿,想起这么多年,府里总有人给娘说亲,可娘一直没答应,娘说,人心是偏的,嫁了人,若又生了孩子,必然不能全心疼小丫,疼小丫多一些,刚生的孩子必然心里不平,如此,不如等小丫嫁了人再考虑婚事。

    看着已经年近四十的娘,小丫安静了下来,她知道,无论如何,娘不会害她。

    六丫见小丫不吵了,把塞嘴的布巾子取了下来。

    “我的儿呀,你猪油蒙了心了啊。”六丫捂着脸大哭,哭自己守了这么多年,却把女儿宠得不知世事,不懂人心。

    “你个蠢丫头,你是格格的贴身人,你怎么能听亲家太太的话?”六丫一抹脸,狠狠一醒鼻涕,“人都说我六丫呆,你咋比我还呆?你跟在格格身边十几年,学了那么多东西,你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亲家太太为什么要找你?亲家太太自己身边没人?怎么就看上你?你长得好看?年轻?你再好看,能比得上格格一半不?你再年轻,你也快二十了,亲爱太太要把持额驸,自有她身边的人,人家为什么找上你?你怎么不想想,你猪脑子呀!”

    小丫咬着牙,听着娘声声怒骂,心里升起一股寒意,“娘,娘,亲家太太说,正因为我是格格贴身的,格格才不会反对。”

    六丫伸出手,在女儿身上狠狠一拧:“你个死丫头,我看你纯是被富贵迷了眼,猪油蒙了心。”

    六丫下了炕,打开门,四处看了看,回身关了门,回到炕上,在女儿耳边轻声道:“你个死丫头,福晋是什么人?她当初救我们母女俩,便是看不得你爹宠妾灭妻,福晋素来是不喜欢男人三妻四妾的,你没见府里几位阿哥没一个纳妾的?你自己说,跟着福晋长大的格格,会是个什么性儿?傻闺女呀,你咋这么不知世情凶险,你知不知道,福晋一醒过来,王爷便把贴身的两个丫头卖出京了,你说,有这样的父母,格格会是什么样?她会原意让你跟着额驸?这么多年,格格的行事,你跟在她身边你不知道?你要敢背主,你信不信,你立马就是个死!”

    六丫捏着女儿肩膀的手捏得死紧,“死丫头,于其等到你无声无息死了,不如,娘现在便把你这张让你心生妄念的脸毁了,毁脸总比丢命强。”

    六丫咬着牙把小丫的嘴又堵上了,回身打炕头的针线篓子里拿出剪子,看着女儿眼中的惊恐,六丫的泪又流了出来:“连福晋那么心善的,当年一个陪嫁丫头背主勾搭王爷,后来都被卖了,何况打小便行事果决的格格,女儿呀,你别怪娘心狠,你是娘唯一的骨肉,娘便是再嫁,也再生不出来了,娘不想你死在娘前头呀。”

    小丫惊惧地看着娘手上的剪子,拼命往后蹭,嘴上的布兴许是六丫塞得不紧,此时,被小丫顶了出来,小丫尖叫:“娘,女儿不敢了!不敢了!娘,你别划我的脸。”

    小丫拼命地哭,“娘,女儿知道错了,女儿再不敢了。”

    六丫本就只是吓小丫的,此时咬着牙道:“你说,你以后见着额驸就给我躲开。”

    小丫拼命点头:“是,女儿以后但凡见着额驸就躲,便是躲不了,女儿也再不正眼看他。”

    六丫狠狠咬了一下嘴唇,咬得嘴唇血都出来了:“你说,你的婚事全由着格格安排,她便是让你嫁个瞎的,傻的,你也得给我嫁,你说。”

    小丫嚎哭道:“是,女儿听格格的,全都听格格的,便是瞎子聋子,傻子瘸子,只要格格让我嫁,我就嫁。”

    六丫丢下剪子,抱着女儿痛哭道:“我的傻女儿呀,你跟着格格,过着千金小姐一样的日子,你咋越过越不明白了呢?当年,是福晋救了我们母女出火坑,这些年,别人都道娘呆,娘傻,福晋给我提管事我也不应,傻女儿呀,那是因为娘知道,娘就能做个打扫园子的,娘做这差事做得轻省呀,娘现在的日子,比起当年,那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呀,娘常跟你说当年的苦,你咋都记不住呢?娘现在拿的例银是不高,可是,年年的赏钱从来不低呀,那赏钱,都是府里主子们贴身的人才能拿那么多呀,这些你不都知道吗?做人,不能忘本呀,你个坏了良心的,你怎么能打额驸的主意呢。”

    六丫边哭边说边狠捶着女儿的背。

    小丫哭道:“娘,娘,我没坏良心,没有,我只是想着,我和格格一条心,就不怕亲家太太的人使坏了。”

    六丫狠狠一捶女儿的背:“你少哄我,你便是有这样的心,但你也有攀富贵的心,你长年跟着格格,看着人家穿金戴银,心气儿便高了,我长年跟你说要你知道本分,你应着我,其实,总不往心里去,我是你娘,你是什么样的,我会不知道?我打死你个坏了良心的,你便是喜欢富贵,哪怕求格格给你指一个官儿都成的,你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听外人窜掇,把主意打到额驸身上呀。”

    小丫靠在自己娘肩上痛哭:“娘,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不敢了,我没应亲家太太的话,她都说了好几个月了,我都没应,真的。娘,女儿错了,女儿以后再不敢了。”

    母女俩抱头痛哭,哭了好一阵儿,方才止住了。

    六丫解开女儿手脚上的绳索,看着女儿被绳子勒得青红交加的手腕脚腕,六丫的泪又落了下来:“小丫,娘捆得重了。”

    小丫轻泣道:“娘,都是女儿的错,你别伤心。”

    六丫抹干净脸上的泪,看着哭得双眼肿得跟桃子一样的女儿,六丫咬牙:“走,把这事儿告诉福晋格格。”

    小丫往后一缩:“娘,咱不告诉行不行?”

    六丫坚决地摇头:“不行,一定得说,傻闺女,你这是将功折罪。”女儿这脸这手这脚,想藏也藏不住,与其等着主子问,不如主动交待。

    拖着有些不情愿的女儿,六丫跪在福晋与格格面前,把事前前后后一说,便与女儿趴在那儿等着主子裁决。

    等了一小会儿,却听大格格轻笑道:“额娘,六丫果然像你说的一样,是个知道感恩又头脑清明的。”

    六丫的汗都出来了,却听大格格又道:“六丫,你起来吧,其实,小丫这事儿,我都知道。”

    趴在地上的小丫打了个哆嗦,心揪成了一团。

    “三个月前,我婆婆借着我差小丫去送吃食,拉了小丫,说小丫是个知事明理又温善的,看中了她,想让她给额驸做小,小丫说是我的陪嫁丫头,是生是死是嫁是留全凭我。我婆婆便说这事她会安排。”

    地上的小丫冷汗直冒,原来,格格全知道,可是,格格却从没说过,平日也看不出一点儿知道的模样……果然,听娘的没错。

    “我婆婆倒真说过要给额驸纳小,不过,说的全是她身边的丫头。”

    六丫背上的衣服已经被汗打湿了,差一点儿,差一点儿女儿就万劫不复了。

    “好在,小丫没昏了头,一直规规矩矩办着差,若不然,我却失了一个心腹了。”

    小丫狠磕了一个头:“奴才错了,请格格责罚。”

    “罚你做什么,你今儿被你娘打了,又因为她说要毁你的脸,早吓坏了。再则,你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行事从无差错,便是此次,你是有些私心,可你行事却无差。我就不罚你了。”

    一边的六丫又跪了下来:“小丫是格格身边的人,奴才原不该管,只是,奴才怕格格手软,便逾矩打了她一耳光。”

    “六丫,起来吧,这事儿,你没错,虽说小丫是我身边的,别人轻易动不得,可你是她娘,管得,管得。”

    地上的小丫一动不敢动,格格这会儿说得轻省,可是,早前格格身边有个丫头的娘,是出了名的泼妇,为着那丫头拿回去的钱少了,打了那丫头一巴掌,格格便寻着由子罚了那泼妇,说那丫头便是泼妇的女儿,可也是主子身边的人,别人轻易伤不得。之后,又让人严格管束那个泼妇,直管得那女人再不敢轻易撒泼才完事。

    今儿,格格说这话,自是因为娘做得对,娘做得对,自是自己这个女儿做错了。想着听说的当年福晋身边那个陪嫁丫头被卖进下三滥地方的下场,小丫已经软成了一团。

    “小丫,你伤了脸,又伤了手,这些日子先跟着你娘养着,就不用在我跟前儿侍候了。”

    “格格!”小丫大骇,莫不是格格不要她了?

    “放心,我没有不要你,你只管养着,我走了,自会带着你。”

    小丫又磕了头,这退到一边。

    听着福晋与自已娘说了几句,在福晋让她们退下后,小丫便跟着六丫退了下来。

    坐在六丫的小屋里,小丫直打哆嗦,“娘,幸好有你。”

    六丫抱着女儿安抚地拍了一阵儿:“你呀,打小儿养在格格身边,养得太好了,格格素日又是个大方的,待你又和善,你便有些得意忘形了。我的儿呀,以后记住了,别忘了本分。咱们做奴才的,跟了府里这样宽厚大度的主子,已是前世修的福了,不可再贪心。”

    小丫哆嗦着:“是,女儿记住了。”

    六丫紧紧抱着女儿:“乖囡囡,咱王府的王爷和几位阿哥,都是能耐人,而且,有福晋养着,必然也都是长寿之人,七八十年内,咱都可以安枕无忧,因此,你也别想着嫁什么官儿了,要嫁,就嫁府里管事的吧,将来若生了儿子,想外放,求了主子恩典也成的,你这性子,还是别出府的好,求格格给你指一个陪嫁过去的下人也成,嫁给额驸家的也成,只一条,你得记住了,你是格格的人,便是嫁了额驸家的,也别听男人的话做出背主的事来。咱家格格,手段心机智谋比福晋还厉害,若你背主,便是个死,你记住了吧。”

    小丫哆嗦着应下了。

    又惊又吓之下,当天晚上小丫便发起了高烧,好在,在六丫照顾下,几天后便好了,之后,便跟着探望过福晋的格格走了。

    六丫想着这几天的教育,也放了心,女儿想来不会再乱了神智了。

    后来,格格怀孕了,再后来,听小丫说亲家太太被亲家公压着当奴才似的使唤,“娘,那个勾引额驸的丫头,被卖到了勾栏院。”

    六丫狠抱着女儿:“看吧,看吧。”

    小丫轻声道:“娘,格格给女儿指了个人,性情忠厚,长得也不错。”

    “娘知道,是福晋给的那个管事的是吧,叫长贵,福晋醒来后从王府里挑出来送过去的。”

    “嗯,福晋让格格把一个贴身的丫头嫁到了乡下的庄子里,娘,那个丫头,背着人勾搭额驸的弟弟,娘,这事儿,连格格也不知道。”

    六丫道:“女儿呀,你别看福晋平日不太管事,可王府里但凡谁有坏心、外心,她就没有不知道的,她刚醒来不久,便卖了好几个奴才,有的是趁着福晋病了主子们乱了心智时贪污的,还有在外面仗势欺人的,还有坑蒙拐骗的,女儿呀,福晋若要知道什么阴私,从来没人藏得住的。”

    “娘,我要嫁人了,你也找个伴儿吧,福晋不是说给你指一个吗?”

    六丫的脸有些红,看着王爷与福晋那样情深,她被夫婿伤透了的心不免也升起几分热度,这世上的男人,也不全都是狼心狗肺的。

    “娘,找个伴儿,以后老了也有人陪你说话呀。”

    六丫难得扭捏道:“行了,娘的事儿,自有福晋安排,你就别管了。”

    小丫嫁了长贵,六丫把多年存下的几百两银子都给了女儿,后来,又听从福晋的安排,嫁了个丧妻的管事,本以为再不能生育的六丫,在吃了福晋给的一粒丹丸后,又产下了一子,直让六丫对福晋更加敬畏。

    后来,儿子成婚了,生了孙子,年老的六丫与丈夫被福晋赐下丸药,跟着福晋与王爷满世界转悠,一直活到了一百五十岁。

    看着一直年轻的福晋,六丫想,原来,长生不老的仙人真的存在……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很肥哈,亲们原谅我这么久才更吧。哈,嘿。

    这个番外,是在有亲说想知道卖六丫的那个男人最后的下场时便准备好的。现在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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