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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第 2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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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七章

    温臻一直会有一种很奇怪的思想。

    那是她在幼年时期造成的。

    没有一个孩子, 在看清父母婚姻里层的肮脏不堪,在得知自己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父亲背地却是个诱jian女学生的败类后,还能长得健康又明媚。

    而经历这件事的那一年, 她刚六岁。

    只是后来跟随温向松夫妇身边,受他们悉心教养,爷爷教温臻读书明理,奶奶予她爱之至诚, 她虽不懂至诚为何,却也会耐心听讲,在他们跟前学以致用。

    好似那些扭曲的,无法自洽的思想都伴随着时光而消失。

    直到有朝一日被人戳破,她才深深意识到,没有。

    什么都没有消失, 只是随着时间潜移默化而沉淀下去。

    可这样的沉淀只在让那些东西隐藏起来,在她自以为安全的范围里生长。

    夏风吹动着校园里的香樟树,树影斑驳。

    她眼里的泪水抑住,仰头看奶奶:“可是奶奶,我不懂,我只是想拒绝他。”

    温臻伏在他身前,双手摁在他肩上,闭上眼由他亲吻嘴唇。

    于是她的流程周而复始,反复进行,最后得出印证:

    ——爱是假中带真,爱是真亦有假,是做戏, 是虚无。

    她一直记得,那时初中毕业, 十四五岁的年纪,感情最为懵懂朦胧。

    她坐在上方,双tui用力挟在他月要间,居高临下的感觉真的很好,能够仗着权势凌驾于他之上的感觉真的很好。

    她作势就要接过那封信,走向一旁的垃圾桶,阳光折过铁皮,细碎的光照亮她的脸,漂亮到不可方物,但她眼底的冷意也再无遮掩。

    待到回首察觉时, 早已根深蒂固。

    温臻暗暗咬牙,尝试继续往下坐,即便是闭上眼睛,也有无数画面涌过,是六岁时被父亲遗忘在那栋小楼的画室里,是生日前,与母亲告别后追着那辆离开的车一直跑,跑到跌倒,跑到头破血泪,车子没有停下一秒;

    是十五岁时得到奶奶第一次训诫,也是同一年奶奶病重,她飞往佛罗伦萨,见到温则译,她想要求温则译回家看一眼奶奶,却撞见他和那个曾经告他诱jian的女大学生同居恋爱。

    那不属于她设想的每一种,温臻缓缓抬睫,又认真说:“这样的事还有很多,你不介意也可以多听一些。”

    “温臻……我……我想和你说件事。”

    那时多小,对未来有无数期盼,也有无数迷茫,同样少年人的勇气也最为珍贵。

    一进门,她便自动认错,乖得不像话。

    洁白的信封递在她眼前,少年字迹工整写着【温臻收】三个大字。

    她要从澜中直升,然而班里的体委却要转学去往异地。

    少年满脸局促紧张地看着她,温臻觉得奇怪又好笑,回眸问他:“明明觉得我这样很不好,为什么不来阻止我呢?”

    15岁的温臻将这句话记进心里,深深镌刻,一直以这句话警醒自己。

    她只将她摧毁少年真心的坏事讲出来,却不讲任何原因。

    少年脖颈被日光晒得半湿,泛起了红,“我……我喜欢你,从初一坐在你后排开始……我一直都有关注你,我知道你人很温柔,很平易近人,待同学都细心体贴……温臻,我很喜欢你,这封信可以请你收下吗?”

    “臻臻,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的行为,会让人家觉得你没有礼貌,会让人家以后对你有偏见,可是我们臻臻从来都不是坏孩子的,对吗?”

    但那时的温臻不知道少年情意多珍贵,只让那颗真心跌在地上、沾上尘灰。

    你说的喜欢,也就这样。

    蓝色校服的少年站在树下,一手挠头,一手背于身后,眼神清澈地看向扎着高马尾的少女。

    轻柔试探转变为暴烈炙热,只在一霎。

    “同学,如果我今天把你的信转手就丢进垃圾桶,你还会觉得我温柔体贴,待人和善吗?”

    信最终退回给他,夏日长,黄昏时分的火烧云好似要将一颗真心炼化。

    温则译说什么?

    他说:“臻臻,你不懂,这是爸爸一生都在追求的爱,她明白我身体里的另一半灵魂,她明白我想要的是什么,她不像你.妈妈,你.妈妈只会否定我的创作!只会一遍遍地羞辱我的自尊,打击我,凌迟我!鞭挞我的身体!在你.妈妈身边的每一秒!我都度日如年!臻臻,你还太小了,你根本不懂这些!你不懂什么叫爱!你不懂什么叫为爱沉沦!”

    22岁的温臻,只想做个坏孩子。

    温臻抬眼平静凝向他,有光影投下,遮住她眉眼间的不耐。

    晏朝聿咬住她的下唇,声线隐藏警告:“这种青春也敢同我讲?”

    纤白的脖颈扬着,她像是一只高傲的蝴蝶。

    而后静待他的反应。

    可是我们臻臻,从来都不是坏孩子。

    “好样的臻臻,你接着往下讲,最好往下吞一点,你便讲一件出来,顺带把人名也带出来,不然今夜我们谁也别痛快。”

    奶奶问她,你错哪里了,温臻说了很多,最后却听奶奶深深叹口气,说道:“臻臻,少年时期的勇气和感情都很珍贵,不掺杂一丝一毫别的东西,喜欢就是简单的喜欢,讨厌也是直白的讨厌,可是你不应该用那样恶劣的方式去试探别人的真心。”

    温臻的确不懂:“可是爸爸,她差点把你送进监狱,是妈妈救了你。”

    盛满春波的眼睛里泄露出几分对着红尘世间的冷嘲,连吻都是施于他。

    于是回到家,她的晚餐被取消,去了二楼书房听训。

    当她发现身边那些爱意时,她会变得更加谨慎,会先质疑爱, 试探爱, 一般到了这一步,那些爱就该散了。

    于是温则译气急败坏地把她推开,那是她第一次看见她的父亲露出那样凶狠的表情:“滚!你和你.妈妈一样!你们只想把我的灵魂永远囚禁,你.妈满心满意的利益,你也是!你从来都没有看得起过我,你母亲也是这样!你们母女俩从来都看不起我的作品,看不起我这个人!我曾经留了二十多年的长发,你母亲说男人长头发不阳刚,逼我剪掉,画室的烛台也是你故意打翻的是不是?还有我的好父母,他们也都一样!他们为什么非要逼我娶那个女人!”

    那日走出校门,是温奶奶打着太阳伞来接她,车内是少有的沉默,奶奶不再问她臻臻今天过得怎么样,臻臻今天在学校有没有好好吃饭,温臻心里有一种预感。

    “只有阿韵会陪着我,她和你们都不一样,她永远不会嫌弃我!”

    尖叫声与哗啦雨声一并在脑中迸炸。

    温臻难熬地大口喘熄,吊带睡裙半挂在腰际,落地灯照着她羊脂玉般的皮肤,汗珠洇湿衣衫,身体几度抵达最高容忍阀值,但她根本停不下来,她需要极致疯狂的身体消耗,来抵消脑中杂念。

    巴黎下着小雨。

    雨丝飘摇,身后那扇巨幅玻璃倒映着整座巴黎,她在城市中心,也在城市的最顶端。

    这样高的位置,没有人能窥见这层楼里正在发生什么,也根本窥不见,只有里面的人看得清下面。

    温臻半垂着眼睫,上面缀满水珠,不知是泪还是汗。

    眼睫一颤,水珠便沿着她流畅的脸部线条滑落下来,她尝一口,是咸的。

    晏朝聿喑声问她:“够了么?”

    黑夜里,蝴蝶振动透明的翅膀,渐渐与滂雨打湿,那是一场神奇的雨水,令翅膀生出颜色,底部为黑,主调为蓝,于暗处折射出艳丽色泽。

    蝴蝶振翅,呐喊着不够,她要将翅膀染得更为绚丽,她需要更多雨水。

    于是她彻底坐下去的同时,雨木主猛力朝上尽数涌来,这次呢。

    停歇与肆意交替。

    直到天色泛起白光,这场滂沱大雨才渐渐止息。

    温臻蜷缩着身体躺在湿透的床单上,她好似回到母亲襁褓中的孩子,双手紧紧环住自己。

    晏朝聿侧身捞起满地洒落的衣衫碎片,凌乱褶皱到不行,一件也穿不了,捡起来就好似拼图,他将目光投向始作俑者,低声笑着要她去拼,温臻紧蹙着眉头,不愿认账,只咕哝着让他别烦。

    这声一出,晏朝聿捻起真丝的手忽而一顿,长眉微抬,扳过她的下巴。

    “臻臻,哪里学的本事。”

    温臻细腿踢他的手,牵动痛处,暗嘶一声:“我好累的……”

    该是缠绵轻喃的语气,非让她说得这般不耐。

    晏朝聿只得认她本事高,捉住她乱蹬的脚踝,哄着抱起她:“好,咱们先洗干净。”

    见她意识松散,晏朝聿系上酒店的睡袍,顺势拖臋将她捞抱起身,走向浴室开了盏小灯,放好温水时,他侧眸瞥过清水中浮起的一缕红丝,眼神忽的沉下去。

    他尽量平和声调:“臻臻?”

    温臻虚力抬眸,提不起一点力地枕在浴缸边缘,莹白额头生出一层薄汗。

    “先不洗了,我们得去趟附近的医院。”

    水浪哗哗,身上裹起干净的浴巾,她依靠着男人温热的胸膛,哝哝问:“为什么?”

    晏朝聿脸色沉静,拨通酒店电话,用流畅的法语与对方沟通,十分钟后 ,酒店的女经理送来一套崭新的女士衣物,从内到外。

    自记事起,他还是首次这样去伺候一个人。

    因撕裂的原因令人赧然,温臻闹着不愿去医院,晏朝聿抚过她眼睫上颤颤的泪珠:

    “以后还敢胡闹?”

    温臻眼神倔着,因伤口的原因,身体也开始发热,脑袋昏昏乎乎的也要耍些脾气不肯作答。

    晏朝聿坐在她身旁,犹豫几秒,考虑到一些问题,也便继续打电话去安排。

    两个小时后,女医生检查结束,又与她细心叮嘱,怕她听不懂法语,又用英语解释一通,最后与晏朝聿作一番沟通才离开套房。

    晏朝聿将医生送到门口,回到房间时,温臻已经拉起被子将自己裹起来。

    药由女医生替她上过,扒开被子,里头的人湿漉着一双眼,看着可怜到让人心跟着一颤。

    晏朝聿暗叹一息,才发觉,这是个祖宗。

    但能对他这般颐指气使,归因他亲手赋予温臻这样的特权。

    巴黎机场所有航班于第二日恢复正常轨迹。

    但温臻病了,回国行程暂且搁置,她得好好休养几日。

    盒子里的钻戒戴在了她的指间。

    戒指尺寸几乎是为她量身定制,但戒指本身何尝不是为她量身打造。

    养病这两日,文杉上来看她,两人坐在套房的落地窗前,撩眼便可看见不远处的埃菲尔铁塔,坐在铁塔前,喝咖啡吃小点心,文杉轻啧一声,见她拢着一件外套,刚想问她热不热,这才惊觉她脖间点点触目斑痕。

    “温臻小姐,原来不是感冒啊,你俩那天晚上到底多猛啊……”

    她诧异道。

    温臻觑她一眼,虽有心虚但绝不显露,只塞她嘴里一块饼干:“杉姐,你吃了饼干再多喝水!”

    洗涤一下你的心灵!

    文杉知道她一贯不爱提这些,也便不再提,只问她打算什么时间回国内,还是另有安排。

    这个另有安排自暗指一人。

    温臻纤睫闪动着,她一手抱住曲起的腿,抿了口手边花茶,身体好得差不多了,启程之事确实也该有个决定。

    夏日白昼长,黄昏时分,晏朝聿回来陪她一起吃了顿简单的晚餐之后,他回房间换下暖调衬衫和休闲裤,穿了套熨帖精致的西装,形容清挺立在浴室镜前,刚打上一圈泡沫,拿起剃须刀准备修理仪容。

    温臻捧着本闲书从旁走过,晏朝聿瞥过镜中那抹清丽影子,忽然喊住她。

    人自然而然地走进卧室,被他提抱在盥洗台上,交递剃须刀。

    语气请求:“晏太太,帮帮忙。”

    温臻眼睫稍敛,避开他深沉幽灼的眼眸,抿唇握紧剃须刀,很轻很轻地在他脸上刮除泡沫。

    “我没用过这个,没刮干净可不赖我。”

    晏朝聿但笑不语。

    待后面照镜子,好似没处理过,最终只得自己再来一回,处理干净,视线瞥过门口站着的人,他将东西收好,走向她,身上裹挟着须后水的雪松香气。

    “去换衣服,晚上带你出去解闷,买点纪念品。”

    温臻这几日没出门,每日看着窗外铁塔,确实看得有些闷。

    她问:“需要正式点吗?”

    晏朝聿答:“随你喜好。”

    得到答案后,温臻回房间,从行李箱里开始挑选起自己带来的几套衣服,最后换上一件珍珠粉挂脖鎏金流苏长裙,腰身上缀满亮闪闪的碎钻,曲线更显窈窕。

    这是她为佛罗伦萨那趟行程中,如有晚宴而预备的。

    她之前还可惜最终没机会穿一穿,但如今辗转巴黎,还是如愿。

    一切就绪后,酒店派的车已在大厅外候着。

    陈助理照例同她颔首问好。

    一路交通无阻地驶向目的地,中途温臻想过问去往何处,但被这一路风景迷住,问题全都抛出脑后。

    夕阳斑驳照着路上的法国梧桐,夏日树叶葱郁,光一束束折射过车窗玻璃,街道两旁的建筑物如电影般映入眼帘,听说巴黎冬季多雨潮湿,树枝上压满白雪,更有味道。

    视线追着追着,夕阳沉下,车子驶入隐于市中的一座城堡。

    晏朝聿虚揽着温臻,递给门童一张红色鎏金卡片,而后两人在一排礼仪中进入大门。

    侍者引着二人走进一扇雕花大门,里面华灯璀璨,人头攒动,两人直上二楼设有的独立座位处。

    温臻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解闷买纪念品,是指参加拍卖会。

    她眨了下浓睫,“这算是你的应酬吗?”

    晏朝聿唇角勾起,翻阅着侍者递来的拍卖图册,视线停留在一页处,“是私人行程,今晚想送你一份纪念礼物。”

    他故意卖关子,温臻不明就里,他们到时拍卖会已经开始一半,场上竞拍的珠宝价格越抬越高。

    温臻有些意兴阑珊,直到台下大屏幕忽然投放到一条通体晶莹剔透的蓝钻项链上。

    台下一时哗然。

    温臻的目光也不由在这条蓝钻项链上停留片刻。

    晏朝聿捻起桌上牌子,眺她一眼:“喜欢?”

    温臻眉眼舒展,只说还行。

    那蓝钻太大,她戴也并非合适。

    拍卖师报出起拍价一千万美元。

    台下纷纷有人举牌,晏朝聿神态自若,曲指叩着桌面,待到价格抬至两千万时,他将手中牌子举起,直接追加五百。

    众人唏嘘,不少目光投向二楼寻找人迹,无奈搜寻无果。

    楼下唯一一位举牌者选择弃权,唯有二楼某位与他追价,价格抬至三千万时,晏朝聿忽的不追,温臻心里正松一口气,在拍卖师准备喊第三次时,他忽的抬价至三千九百万。

    霎时满厅沉默,三次敲锤成功落下。

    好一招攻心计策,在场众人皆是国内外商人,利益置换的事,商人最得心应手。

    于是晏朝聿能准确判断出竞拍对手能为这条项链付出的最大限度,那也将是他所能接受的回报付出差值,而在确定对方思虑时,又能抢夺最后一线机会,拔高价格,让对方骤然明白——在他这里,这颗宝石可以不设任何价值范围。

    他想要,便势在必得。

    温臻眸珠骤大几秒,友情提醒道:“晏总,这玩意不值这价。”

    晏朝聿回她以目光,只道:“温小姐喜欢,玻璃也可以是无价珍宝。”

    那瞬,温臻竟想起第二次见面,海湾邮轮上的竞拍红钻,时光溯游,算不算首尾有应。

    昨昔,她赠他一亿红钻,

    今朝,他回以价值3亿的纪念品,弥足珍贵。

    然而,桌上手机适时推出一条新闻,来自于暴雨那日。

    交通堵塞,一辆汽车刹车失灵坠进施工地里,钢筋刺破车身,司机于这场暴雨中不幸罹难,但这背后的故事却更令人为之唏嘘惋叹。

    司机年仅二十岁,暴雨夜驾车只为赶赴邻城见女友一面,可谁也没想到这一夜,会是天人永隔。

    温臻忽然想起那夜途径时,曾见过的一幕。

    她想起,同样的夜晚,她与晏朝聿相见,争吵哭泣,而后疯狂沉沦。

    最脆弱时,她的翅膀快要折断,悬于生与死的边界线。

    而那夜的同时,也有人在爱中赴死。

    爱一个人,是自由意志的沉沦,而这种沉沦,又何尝不是一种甘愿赴死。

    那一刻的她,想起很多,想起交通事故中的年轻人,想起十五岁时同她咆哮争吵呐喊着要自由要爱情的父亲。

    他们好像都是为爱献上所有的人,而温臻认为自己并没有这样的勇气。

    她更想起,她身处拍卖场,这里本身便是交易场所,所有人都为此而来。

    那她与他呢。

    于是,她明知故问:“晏先生送我这样贵重的东西,那我又该送你什么呢?”

    说出这个问题的那一刻,她忽然顿悟出心里那些奇怪情绪———源自于一种强烈的自厌情绪。

    她永远是败兴高手。

    一时间懊悔浮躁涌占心中,无数情绪快要吞噬她。

    晏朝聿回答:“臻臻,我的答案不会变。”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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