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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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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里·安德烈耶维奇给妻子的信是这样写的:

部队里仍然存在溃散和混乱现象。正在想办法加强士兵的纪律,提高他们的战斗力。我曾经巡视过驻地附近的几支部队。

最后,想说的是,也许我早已告诉过你了——在这里直接和我一起工作的就是那个从莫斯科来的护士、乌拉尔人安季波娃。

还记不记得,就在你妈妈去世的那个可怕的晚上,在圣诞晚会上朝检察官开枪的那个姑娘?后来好像还审判过她。记得当时我对你说过,这个女子高等师范的学生当初还在中学的时候,我和米沙就曾经在一个蹩脚的小旅店里见过她。现在已经记不清楚是为了什么事和你爸爸一起到那儿去的了。那个晚上冷极了,现在回想起来仿佛就是在普列斯纳发生武装起义的时候。她就是安季波娃。

好几次想尽一切办法回家。不过,这事可不简单。主要还不是被工作耽搁了,要办的事可以移交给旁人,丝毫不会有什么影响。困难在于交通。要不就是火车根本不来,要不就是人多得挤不上去。

不过,看来也不会永远这样下去,所以,有几个已经伤愈的、退役的和辞去职务的人,其中就包括我、加利乌林和安季波娃,下决心无论如何在下星期一定出发,而且为了坐车方便,一个一个地分别在不同的日子起程。

说不定哪一天我就会到家,就像一片雪花飘落到头上一样。不过,我还是力争事先能发个电报。然而,就在动身之前,尤里·安德烈耶维奇却赶上了收到安东宁娜·亚历山德罗夫娜的一封回信。

在这封由于痛哭而顾不上推敲字眼、纸上的泪痕代替标点的信里,安东宁娜·亚历山德罗夫娜极力劝说丈夫索性不回莫斯科,不如直奔乌拉尔去追踪那个不同寻常的女护土,因为她经历当中那些传奇性的遭遇,决不是东尼娜那种平庸的生活道路能比得上的。

“不要担心萨申卡和他的未来,”她写道,“你也不必为了他而觉得羞愧。我保证一定按照你从小在我们家看到的那些规矩来养育他。”

尤里·安德烈耶维奇忙不迭地提笔回信:

你简直是发疯了,东尼证,这是多大的疑心病啊!难道你还不知道,或者还没有足够理解,正是因为有了你,有了对你的思念,有了对你和家庭的忠诚,才把我从死亡和这两年战争期间所有那些可怕的、毁灭性的遭遇当中挽救出来?其实,说这些也是多余的。我们很快就要见面了,重新开始过去的生活,那时一切都会清楚的。不过,你能给我写这样的回信,倒引起了我另一方面的担心。如果我当真给了你这封回信以某种口实,可能我的举止确实有轻率的地方,那么,在这个女人面前我是惭愧的,因为这会让人家感到迷惑不解,应该向她表示歉意。等她从附近几个村子巡视回来,我一定这么办。过去只是省、县才有的地方自治会,如今在更低一级的机构,在乡里,也都在建立。安季波娃是去帮助她的一个女朋友,那人的职务就是指导这些新设的法定机关的视导员。

虽然和安季波娃住在同一幢房子里,可是到现在我还不知道她住在哪个房间,而且也从来也没想到这一点,这可真是妙极了。从梅留泽耶沃往东和往西,有两条大路。一条是土路,穿过森林直通济布申诺。那是一个买卖粮食的小镇,行政区隶属梅留泽耶沃,可是其他方面都超过了后者。另一条是碎石路,它穿过一片到夏季就干涸的沼泽草地通往比留奇。那是离梅留泽耶沃不很远的两条铁路交汇的一个枢纽站。

六月间,在济布申诺曾经出现了一个独立的济布申带共和国,只存在了两个星期。这是由当地的一个磨坊工人布拉热依柯宣告成立的。

共和国依靠的是二百一十二步兵团的部分逃兵。他们携枪离开了阵地,经过比留奇来到济布申诺的时候,正赶上革命。

共和国不承认临时政府,而且也脱离整个俄罗斯。年轻时曾经和托尔斯泰有过通信关系的教派分子布拉热依柯,宣告在济布申诺建立永世不变的统治,实行集体劳动和财产共有制,把原来乡的行政机关改叫作使徒会。

济布申诺从来就是种种奇谈怪论的发祥地,它坐落在一片难于通行的密林当中,混乱时代的文献里边就有关于该地的记载,后来又因为周围不断出没的强人而出了名。人们茶余酒后常常提到的,是此地有不少殷实可靠的商家,再有就是它那神话般肥沃的土质。这临近前线的西边地带,有些风俗信仰和方言特色正是从济市申话传来的。

如今风言风语的一些谣传,都是关于布拉热依柯的那位主要助手的。人们都一口咬定说,那个天生的聋哑人借着一股灵气就能开口说话,灵气一过就又成了哑巴。

六月间,济布申诺共和国垮了台。效忠临时政府的军队开到了这个地方。那股逃兵从济布申诺被赶了出去,朝比留奇的方向追去。

离比留奇有见俄里远的铁路线以外,周围是一片砍伐过的森林残址,现在那里剩下来的树桩上已经长满了革莓,一半的地面上是没有运完的拆散了的柴垛,还有些当初的季节性伐木工住过的已经坍塌的地窖。那些逃兵就在这里扎了营。

日瓦戈医生先前在那里养伤、后来就留下来工作、如今又要离开的那所陆军医院,就设在扎布林斯卡哑伯爵夫人的别墅里。主人从战争一开始就把它献给了伤兵。这座两层楼的别墅修建在梅留泽耶沃最好的地点,坐落在城里那条主要街道和中心广场的交叉点上。人们把这片广场叫作操场,因为从前士兵们在这里出操,现在晚上用来开群众大会。

由于这里处于路口的位置,在几个不同的方向上从别墅向外望去,视野都很开阔。除了那条主要的街道和广场以外,还可以看到紧相邻的一所院落。那份寒酸的外乡人的家当,简直和一家农村住户毫无二致。别墅后墙之外就是伯爵夫人的旧花园,那里有一道门也可以通到邻家的院子。扎布林斯卡姬从来没把这幢房子当作一份了不起的产业。在县里她还有一片叫作“逍遥津”的领地,这房子只作为进城办事时的一个落脚点,同时也是夏天从四面八方往领地去的客人聚集的地方。爵夫人已经出嫁的两个女儿的老家庭教师弗列里小姐,另一位是皮肤白皙的女厨师乌斯季尼姬。‘弗列里小姐是个头发花白、面色红润的老太婆,脚上拖一双便鞋,身上穿一件肥大的道邀遍遇的长衫,就这样衣冠不整、蓬头散发地在整个医院里走来走去地照料着。她对医院已经有了好感,就像当初对待扎布林斯基一家那样,逢人就用那半通不通的俄国话说点什么,把每个词的尾音都按照法语的习惯咽掉了。谈话时她总爱摆姿势,不停地摇动着两只手,咕叨到最后就会爆发一阵嘶哑的笑声,结果则是忍不住的一次长时间的咳嗽。弗列里小姐对护士安季波娃的底细了如指掌。她觉得医生和护士本来就应该相互倾心。出于深深扎根于浪漫天性的撮合男女私情的病好,这位老小姐总要高高兴兴地促使这两个人呆在一起。凡是这种时候,她就意味深长地用手指比划着恫吓人的样子,一边像调笑似的朝他们眨眼睛。安季波娃觉得莫名其妙,医生则很恼怒,可是老小姐也同所有脾气古怪的人一样,总是把自己的误解放在首位,无论如何也不肯丢掉它。

乌斯季尼娜古怪的天性更有过之。这个女人生就一副不匀称的上窄下宽的身材,活像一只正在抱窝的母鸡。她为人枯燥乏味但又精明到狡诈的程度,不过,在这个清醒的头脑里却掺杂着极强的幻想力,特别是有一种控制不住的迷信的倾向。

乌斯季尼妞通晓许多民间的咒语,每逢离家外出的时候,如果不对着钥匙孔念几句咒语,说几句祈求炉火安全和自身避邪的话,她是一步也不肯迈的。乌斯季尼姐是济布申话本地人,据说是个乡村巫师的女儿。

只要那股莫名的激情不曾压倒她,乌斯季尼姐就可以整年一言不发,而一旦爆发就无法遏止,一心想的只是要为真理而战。

济市申诺共和国失败以后,梅留泽耶沃的执委会就开展了反对各地流行的无政府主义思潮的运动。每天晚间,操场上都自然地形成平静的集会,人数并不多,无事可做的梅留泽耶沃的居民就信步到这里来,像往年夏天到消防队门前露天闲坐一阵一样。梅留泽耶沃的文教干事很赞赏这种集会,经常从自己那里或是过往的人员当中派些人来进行指导。他们认为最荒唐无稽的就是关于济布申诺的那个会说话的聋哑人的传说,于是都在发言中不断地加以揭露。可是梅留泽耶沃当地的小手工业者、士兵和过去老爷家里的使女,却另有看法。他们觉得一个聋哑人会说话并不是不可思议的事,所以纷纷为之辩护。

在人群中为聋哑人进行的乱糟糟的辩解当中,常常会听到乌斯季尼姐的声音。起初她还下不了决心抛头露面,女人的羞涩心理起了牵制作用。但是她逐渐有了勇气,用一些在梅留泽耶沃并不受欢迎的想法来挑剔讲话的人。她就这样不知不觉地成了讲台上的一个饶舌妇。

通过敞开的窗子,在别墅里可以听得到操场上混成一片的说话声,要是在十分寂静的夜晚,甚至可以零零星星地听出个别人讲话的内容。逢到乌斯季尼娜发言,弗列里小姐就经常会跑到房子里来劝说大家仔细去听,一边颠三倒四地、高高兴兴地学着说:

“说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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