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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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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简直可以说,在巴黎,一个人随便以什么为题发表一篇文章,如果不插进几句话来骂我,就怕以违警论罪。我对这种全体一致的愤恨百思不得其解。所以我几乎认为所有的人都疯了。真是怪事啊!《永久和平》的编者竟会挑起纷争,《萨瓦副主教信条录》的印行者竟会是反教分子,《新爱洛伊丝》的作者竟会是只豺狼,《爱弥儿》的作者竟会是个狂人!我的上帝呀,如果我发表了《论精神》或类似的一部书,又该是什么人了?然而,在起来反对《论精神》的作者的那场风暴中,社会大众远没有把自己的呼声跟迫害者的呼声联合起来,相反,他们却以对作者的极口称赞为他出了气。我请大家把他的书和我的著作比一比,再把这些书所受到的不同对待,两个作者在欧洲各国所受到的不同待遇也比一比;请大家对这种种不同找出些能使通情达理的人感到满意的理由来吧。我所要求的不过如此,其余的我什么也不说了。

我在依弗东的日子过得很好,所以在罗甘先生和他的全家热烈要求之下我决定就在那里待下去。本城大法官莫瓦利·德·让让先生又以其隆情厚谊鼓励我留在他的治下。上校家里有一座小楼,在庭院与花园之间,他敦促我就在那里住下。他的情意至为恳切,所以我接受了;于是他立刻就忙着布置家具,安排我的小家庭所需要的一切。罗甘本人是包围我最殷勤的人之一,整天不离开我。我对这样多的爱抚,始终是心中知感的,但是有时也感到相当麻烦。我搬家的日子已经定了,我又写了信给戴莱丝,叫她来跟我相会,这时我突然听说,伯尔尼邦掀起了一场反对我的风暴,据说是那些虔诚的教徒搞起来的,但我始终没能识透它最初的原因。参议院不知是受了谁的鼓动,似乎不愿意让我在隐遁中得到安宁。法官先生第一次得到这种骚动的消息,就写信给好几位政府成员,为我关说,责备他们不该采取盲目的不宽容态度,说他们把那么多的匪徒都还收留在他们的治下,而对一个受压迫的才智之士却反而拒绝收容,未免可耻。据某些机灵的人推测,他责备得那么强烈,反而招恼了那班人,并没有起什么缓和作用。姑不论这种推测对不对吧,反正他的信誉和辩才都没能挡住那一着。他一听说有命令要向我下达,便赶前通知了我;我为着不坐待命令的到达,决定第二天就动身。难的是不知道该往哪里跑。眼前日内瓦和法国都对我关门了,我预料到在这件事情上每个国家看到邻邦的做法都会赶紧仿效的。

波瓦·德·拉·杜尔夫人建议我住到一所家具齐全的空房子里去,这是他儿子的房子,在讷沙泰尔邦的特拉维尔山谷中的莫蒂埃村,只要翻过一座山就到了。这份盛情来得特别合适,因为在普鲁士国王治下的各邦里,我会自然而然地得到庇护,免遭迫害的,至少,宗教在那里不大会成为借口。但是我心里有个难处,却又不便说出,很使我有迟疑的必要。我生来就热爱公理,这种热爱一直燃烧着我的心灵,再加上我对法国又暗中倾慕,所以我对普鲁士国王有一种厌恶之情,我觉得他以他那些处世原则和所作所为,把对自然法则和对人类义务的任何尊严都放在脚下践踏尽了。在我当初装饰蒙莫朗西碉楼的那些配了框的版画之中,就有这位国王的一幅肖像,像下我写了一首双行诗,末句是:

“他思想是哲学家,而行为则是君王。”

这句诗,在任何别人的笔下写出,都会是一句相当美的颂词,但在我的笔下却另有一种意义,毫不含糊,而且上一句把它解释得太清楚了。这首双行诗,凡是来看我的人都见过,而且来看我的人并不在少数。罗伦齐骑士并且把它抄给了达朗贝,我毫不怀疑,达朗贝准会把它奉给国王作为我对他的献礼的。这第一个错误,我又拿《爱弥儿》里的一段文章把它加重了,在这段文章里,人们在多尼安人的国王阿德拉斯特身上可以相当清楚地看出我心目中所指的究竟是谁。这个影射并没有逃过许多挑剔者的眼睛,布弗莱夫人就多次跟我提起过。因此,我保证我是被用红墨水记在普鲁士国王的纪录簿子上的;而且,假定他的处世原则真如我设想的那样的话,那么,我的作品和它们的作者就只有讨他嫌恶了,因为,大家都知道,恶人和暴君总是把我恨入骨髓的,即使他们不认识我,单是读到我的著作就够了。

然而,我还是放胆去听凭他摆布,而且我相信冒的危险并不太大。我知道,卑劣的好恶之情只能支配软弱的人,而对性格坚强的人——我一向认为他就是这样的人——是起不了多大作用的。我判断,按照他的统治艺术,遇到这样的机会是要做出豁达大度的样子给人看看的,而且,真正的豁达大度也并非他的性格所不能做到的事。我认定,卑鄙而轻易的报复在他的心里一点也不可能胜过他对光荣的追求,而且,我设身处地去想,觉得他利用这次机会以他的慷慨大度来征服一个曾胆敢私议他的人,又绝非不可能的事。所以,我就怀着充分的信任到莫蒂埃去住下了,相信他是能感到这种信任的价值的;我心里想,让-雅克能把自己提高到与高力奥兰并驾齐驱的地位,腓特烈还会不如弗尔斯克人的将领吗?

罗甘上校一定要陪我过山,而且要到莫蒂埃把我安顿下来。波瓦·德·拉·杜尔夫人有个小姑子叫吉拉尔迭夫人,我去住的那座房子原来对她是很方便的,她看见我去,心里并不高兴,然而她还是美意殷勤地让我住进去了,并且我在等戴莱丝到来、安顿小家庭期间,就在她家里吃饭。

自从我离开蒙莫朗西以来,我感到我从此就要在大地上东逃西窜了,所以我很犹豫,不敢答应戴莱丝来和我相会,共同度我自己认为注定了的那种飘零生活。我感觉到,由于这次大祸,我们的关系要变了;在此以前,凡是我对她的恩与惠,从此以后就是她对我的恩与惠了。如果她对我的感情能经得起我的灾难的考验,她会为我的灾难而伤心的,而她的悲伤又会加深我的痛苦。如果我的不幸使她对我的感情冷下来,她就会在我面前夸耀她的坚贞之德,把它当作是一种牺牲;而且,她将不会感到我与她分享我最后一块面包的那种快乐,而只感到她不问命运迫使我到哪里她都愿意跟着我的那种美德。

我一定要把话全说出来:我没有讳言我那可怜的妈妈和我自己的缺点,我也就不该对戴莱丝特别留情;不管我怎样乐于称许我这样亲爱的人,我也不愿意掩饰她的过错——如果心灵情感上的不由自主的变化能算作真正过错的话。长久以来我就发现她的心渐渐冷下来了。我感觉到,她对我已经不象我们黄金时代那样了,而且,我越是对她始终如一,就越发对这一点感觉得真切。我又陷入了我在妈妈身边感到后果的那个尴尬处境,而这种后果,在戴莱丝身上也是一样。我们别去追求自然界中并不存在的完美;这种后果不论在人世哪个女人身上都是一样的。我对我那几个孩子所采取的决定,不管我当时觉得是如何考虑周全,却并不总是让我心安理得的。我默想着我的《论教育》,就觉得我曾忽略掉一些任何理由都不能使我免除的义务。我的后悔心情最后变得如此强烈,以至它几乎是强迫我在《爱弥儿》的开端对我的过失作了一个公开的承认,而且讲得那么明白无误,谁要是读了那段文章之后竟还有勇气谴责我的过失,那就不能不是怪事了。然而我当时的处境仍然与过去相同,甚至由于我那些一心只想抓我的辫子的敌人的恶意,比过去还更坏些。我生怕再犯过去的错误,不想冒此危险,宁愿忍受制欲之苦而不愿让戴莱丝再遇到那同样的情况。此外,我又注意到,房事使我的健康明显地日趋下降。这双重理由曾使我屡下诀心,但有时未能坚持,不过近三四年来,我却较能持之以恒了;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我看出戴莱兰对我冷淡了:她从职责感出发对我的感情还是照样,但在爱情方面就不再跟从前一样了。这在我们相处之中就必然减少一些乐趣,因此我想,既然她不管在什么地方都难能得到我的照顾,她或许宁愿留在巴黎,不愿来跟我飘零。然而,她在我们别离时曾显得那么痛苦,她曾要求我作出那么肯定的诺言,保证我们后会有期,我走后她又在孔蒂亲王先生和卢森堡先生面前那么热烈地表示了要和我重行会合的欲望,以至我不但没有勇气跟她谈彼此分开的事,连我自己想这件事的勇气都没有了。当我从心底里感到我实在少不了她的时候,我就一心只想把她立刻召回到我的身边。我写信叫她动身,她就来了。我离开她还不到两个月呢,但是从那么多年以来,这还是我们第一次的分别呀!我们彼此都太痛切地感觉到分离之苦了。我们互相拥抱时,心情是多么激动啊!啊!爱怜与快乐的眼泪是多么甜美!我的心又是多么酣美地饮着这种眼泪呀!象这样的眼泪,人们为什么竟让我流得那么少呢?

=奇=我一到莫蒂埃,就写信给讷沙泰尔总督、苏格兰元帅吉斯勋爵,通知他我到国王陛下的领土上来退隐了,并且要求他保护。他以人所共知的、并且也是我所期待于他的那种慷慨之情答复了我。他邀我去看他。我就跟马蒂内先生一起去看他了——马蒂内先生就是特拉维尔谷地的领主,在总督阁下面前是个红人。这位德高望重的苏格兰人的那种令人崇敬的风貌有力地感动了我的心,我们彼此之间登时就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感情,这种感情,在我这方面一直是始终如一的,而在他那方面,如果不是那班使我失去一切人生慰藉的奸贼趁我离远了他,就欺他老迈,把我的形象在他眼里歪曲得不成样子的话,也一定会是始终如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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