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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英雄何必会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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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16年12月11号,法兰西堡总督府二楼书房里。

    梅蒙总督等秘书端来两杯咖啡,就摆摆手示意他可以出去了。门刚一带上,总督立刻放下了在人前需时时端着的庄重,面露喜色地道:“干得漂亮罗宾!你怎么才回来罗宾?”

    “唔……督座,那些奴隶,我又找到英格兰商人卖了出去,所以耽搁了几天。”

    梅蒙愉快地摆摆手:“那不重要。这次太解气了!让那些怪虫的爪牙们都清醒一点,别以为加勒比已经是它们的天下了!我还会用更猛烈的组合拳让那个隆戈内明白,不是所有的马提尼克总督都是之前那种窝窝囊囊的文弱书生!”

    “督座威武!”

    “罗宾得力!”

    “哈哈……”二人相视一笑,默契于心。

    “罗宾,让那些大资本者损失几千路易不算什么,他们还不至于伤筋动骨。我刚才问你怎么才回来,没有别的意思,是有两条商船已经在港外的锚地等你两天了。”

    “请督座指示!”

    “罗宾,这是金鹅公司的两船奴隶,原打算在本岛奴隶市场出售。既然剑鱼公司现在这么缺奴隶,那我就不在本岛卖了!罗宾,你护送这两条船去‘金岩’,那里的奴隶市场很大,应该能卖个不错的价钱。我此刻的心情非常之好罗宾,好极了的好!呵呵……去年到今年,隆戈内那些人的种植园奴隶患疫病陆续死了不少,急需补充黑奴。可现在起,他们在本岛休想买到一个奴隶!只要他们再动了去其他国家殖民地购买的念头,买一次我就让他重做一次金枪鱼号的噩梦!到不了秋天,你就会看到那些人的种植园里草长得比甘蔗还高呢!哈哈……”

    “呵呵……督座英明。”

    似乎是看出荣兵有点有言不由衷,梅蒙总督收起了得意的神情,慢慢端起咖啡啜了一口,放下杯子专注地盯着他……

    “罗宾,我看得出你是个心有梦想之人。你是否对我沉浸在这蝇营狗苟的扯皮缠斗之中有些不屑?没关系,这里是私室,你尽可实言。”

    “督座言重了!属下不敢。只不过……以督座的地位身份,为一个小小的金鹅公司去背书未免有点……而且请恕属下直言,我隐约也听到过一些议论,那家金鹅公司的吃相也实在太难看了些。如果牵涉不太深的话,督座最好还是和它保持些距离似乎更妥当吧?这只是我的一点浅见啊,说错了督座莫怪。”

    梅蒙总督双手交叉支着下颌,仍是深深地盯着荣兵……

    “真正优秀的年轻人应该是——正直而不迂腐,聪明而不卖弄,勇敢而不莽撞。很显然你就是这样的年轻人,罗宾。我越来越欣赏你了,真的。看到你,总能让我想起我从前的样子。我当你是自己人,没必要瞒你,金鹅公司的实控人是我。”

    荣兵抬起头看了总督一眼,也没掩饰他的吃惊。他早知道梅蒙总督跟这家金鹅公司肯定有些瓜葛,以为也不过就是俗套的官商勾结收点干股之类的常规操作呗?他咋也想不到,这位自己心上人的父亲,这位儒雅俊朗风度翩翩,睿智博学精明强干,这位才华横溢前途无量的法兰西帝国西印度地区首席总督大人,居然也是个锱铢必较油锅里捞钱的主儿……这与梅蒙总督之前的人设也相差太远了吧?

    “我知道你现在是怎么想的罗宾。因为我曾经和你一样对这些事情极为不屑!其实我直到现在也不喜欢金钱,真的,这不是假清高,我经常是到需要付钱时才想起又忘了带上钱袋出门。可我们都得尊重这个世界运行的规则吧?你不喜欢银埃居?可你的上司喜欢那怎么办呢?你不在乎金路易?可你的恩主在乎那怎么办呢?你不迷恋奢侈品,可包括皇帝陛下在内的整个法兰西都在疯狂地迷恋奢侈品,你又怎么办呢?”

    荣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谁都知道被派驻西印度群岛做总督是来发财的,是来发大财的!假如我在那些上司恩主和重要的宫庭显贵们的节日生日时,祝贺的拜贴里内容只有‘清廉’两个字……如果你是他们,你会相信我吗?你会体谅我吗?你不会立刻就有大耳刮子尽情抽死我的冲动吗罗宾?”

    “呵呵……”两人对视,都笑了起来。

    “偷偷告诉你吧罗宾,我的梦想还在!我直到此刻还能清晰地想起柯尔贝尔宰相握着我的手说:‘努力吧,年轻人。你未来的成就或许不在我之下……’。为了这个梦想,我要同流!我得合污!我必须做这些身不由已之事!我当你是自己人,私下里更当你是朋友,所以我才敢对你说出这些藏在心里的话。希望你能倾力助我!好吗?”

    朋友还是算了吧,哪有跟自己老丈人论朋交的?荣兵连忙回答道:“督座,我也不来那些客套话场面话,您的苦衷我全明白了。那个隆戈内压根就不是什么好鸟儿!打击那帮鸟人我毫无心理负担。这种事儿我明白,督座委托任何人去做都不方便。我是生面孔,身份又自由,我来做最合适。只是有一个问题我有点担心……”

    “你讲。”

    “虽然船名用布遮住了,但我的船型特殊,经常停靠在码头那里,万一被隆戈内他们认出来……”

    总督摆摆手笑了:“这正是我要的效果罗宾。让他们明明知道你是我的人,让他们明明知道这是你的船,让他们明明知道就是这条船在不断地打击他们,可偏偏就是没证据。我会很享受他们这种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要是能再加上些彻夜不眠辗转反侧之类的那就更加完美了。哈哈!”

    荣兵也跟着陪笑,心道:“您老虽然不一定爱钱,骨子里却相当爱权好斗啊我的岳父大人……”

    让荣兵开心的是,虽然没机会一起散散步聊聊天,但善解人意的温妮一直坐在小广场的彩虹雨树下在等他。不方便交谈,荣兵只是抱着猛扑上来的琳达一起疯了好半天,两人用视线偷偷地交流了一会儿,荣兵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小广场,又马不停蹄地为老丈人效力去了。

    来到码头上,却看到那个议员杜布克正指着栈桥边的“买只狗”,和身边一个贵族模样的人在说着什么。走过他们身边时,荣兵大大方方地侧过脸来仔细瞧了瞧,没啥特殊的,瘦瘦的个子不高,深目高鼻一脸奸相,不出意料的话,应该就是那位马提尼克岛首富隆戈内先生了。

    德克帮的人都没鸟他,说说笑笑地从他们身边走过,气宇轩昂地上了船。一阵有条不紊地忙活之后,“买只狗”升帆离开栈桥,朝泊在远处锚地的两条商船缓缓驶了过去。

    上了运奴船和对方船长交付总督手令的时候,荣兵的心里却陡然沉重了起来……

    “灰水雀”和“旅鸽”都只是一百几十吨的船,却分别装着270个和243个黑奴!五百十一三条注定凄惨的生命……几百个离散的家庭……数以千计哭泣的亲人……这样的事每天都在加勒比发生着,从两百年前直到两百年后。可现在荣兵却要亲身参与其中了。他不是买主也不是卖主,但他比那些黑奴的买卖者们好不到哪儿去,因为他是狗腿子!是帮凶!

    总督口中的“金岩”,就是背风群岛中的“圣尤斯特歇斯”。这座葫芦型的小岛在上百年间被各国反复争夺,一直也没个明确的主子。目前是荷兰稍占上风,但也只是松散管理。岛上荷兰英国法国的商人、奴隶贩子、走私者、海盗、罪犯们一起快乐地玩耍一起开心地做生意。

    从马提尼克到金岩要向西北方向航行近200海里。“买只狗”全速的话一天一夜就到了。因为要迁就两条运奴船的速度,正常状态下两三天吧。

    可天底下压根就没那么多正常状态,尤其是在这个时代的加勒比海……

    两天后的14号凌晨。“圣基茨”岛西岸的旧罗德镇已经在身后漆黑的海面上了,船头指向正前方的“沙角村”稳稳地航行着。

    轮到荣兵值班了,他打着哈欠走出船舱,趴在船舷上正想用海风吹走困意。瞭望台上值班的小托尼忽然急促地摇动挂着铃铛的绳索……“当啷!当啷!”

    有状况?十几个人迅速聚集到船尾。荣兵已经在望远镜里看到了,一条大概七八十吨重的单桅船沉默地从旧罗德镇的“老路湾”钻了出来,正不怀好意地尾随着自己的船队……

    大伙立刻对事态进行了紧急评估和决策。评估不难,对方这种教科书般的举止,在经验无比丰富的老德克眼中是一目了然的——海盗船无疑!于是决策也迅速做出了。从船型和吨位上就能看出,那条单桅船的火力速度都不可能超过“买只狗”。与其被动地等它出啥妖蛾子,不如抢先下手扑上去干它!

    甲板上的黄铜船钟“铛铛铛”地敲响了!整条船迅速进入了紧张忙碌的备战状态!切里指挥水手们爬上桅杆又卷起两片帆以便降下航速。螺丝迅速左满舵,“买只狗”缓缓转过头来准备迎击那条海盗船。

    船舱里的燧发长枪全都搬到了甲板上,一共二十五枝。上次俘虏苍老尖他们时顺手缴获了三只。除此之外还有十几只短枪和三十多把水手刀,加上十六七根铁钩长矛和西班牙大铁戟。

    水手们像是忽然上了发条一样都在甲板上来回跑动着搬火药桶、推炮架、擦炮膛、装填链弹……航行时的甲板长是老艾海伍,战斗时的甲板长是詹姆斯三世。他正挥舞着华丽的“圣心剑”大声下达着各种船令,检查炮火准备的情况。

    这种时刻就是荣兵最可有可无的时刻,甚至还有点累赘。因为老德克又在大声吩咐:“皮安兹,你啥也不用干,给我看好罗宾和大夫,不许他俩傻了巴唧地露着脑袋给人家当靶子打!”

    “嘎哈呀?都把我跟大夫弄一块堆儿去了?”荣兵瞪了老德克一眼,心中殊为不满。

    “凭啥啊?都把我跟罗宾整一个战斗组别里了?”豪威尔大夫斜眼瞅着老德克,神情颇为不服。

    “咋地啦?为啥我就得陪这俩废物在船舱里躲猫猫啊?以后还不老得这样啊?靠!”老皮瞪了荣兵和大夫一眼,意甚忿忿。

    那条单桅船的反应也很快,警觉地发现了“买只狗”的动向,迅速调整航向准备掉头朝东南逃窜……

    想跑?切里手中的小旗一摆,桅杆上的水手立刻把风帆放满,“买只狗”像条矫健的猎犬撵瘸腿鸭子似地开始在洋面上狂追!

    单桅船拼命朝“老路湾”东边的浅水区逃窜,看来还是想倚仗着船小吃水浅,在那片复杂的水域把“买只狗”甩掉甚至弄搁浅!可连荣兵都能判断出来,那条海盗船之前太自信,靠得太近了,导致现在逃跑的时间根本不够。显然它也没料到“买只狗”的速度能这么疯狂!在躲进那片浅滩水域之前,“买只狗”铁定能追上掐死它!

    “嗵……嗵嗵!!”沉闷的炮声忽然从身后的海面飘了过来……

    糟糕!中了调虎离山计!站在船尾,在黎明微弱的光线中,荣兵从望远镜筒里看到一条一百几十吨的凶悍轻护卫舰,正截断航路亮出了黑色的“快乐罗杰”海盗旗,同时警告性地开炮,已经逼得那两条运奴船全都降下了旗子,看样子是投降了。

    老德克几人也闻声朝船尾跑来,却迎面撞上了朝船头跑去的荣兵。

    “船长,信我的!不管后面的事儿了,继续追前面的单桅船!这时候一犹豫,两头都不落好!”

    “罗宾说得对!走!”

    众人又返身跑回船头。只有詹三儿又抢过荣兵的望远镜朝后面望去,皱起眉头似乎在回想着什么……

    那条单桅船真的无路可走了。远处的浅滩区至少还有1里格远,可它现在已经进入“买只狗”舰艏炮的射程了。贝格已经和几个水手调整好了8磅长管炮的仰角,荣兵一个箭步蹿了过去……

    “等会儿!这一炮让我干他!”

    前方这条陷入绝境的海盗船,在荣兵的眼中已然是“达斯•拉皮德奥”的那条斯卢普,已然是那条残忍地烧死了一船人的“干爆它”!他想出气!他要泄愤!他要亲手点燃炮捻轰碎了它!

    “轰!”一股白烟弥漫,荣兵拿着火捻的手不能把耳朵捂严实,被震得脑瓜仁子“嗡”地一声!

    身后几个水手立刻冲过去七手八脚地忙活着……一个水手把湿拖把伸进炮管里去擦干净,另一个水手赶快把羊皮纸火药包用一根推杆推到炮膛深处,再把一块破布卷起来塞进炮膛后用推杆夯实!下一个水手迅速把手里的双铁头链弹装进去,再用一个布包塞严炮筒防止炮弹滑出来。贝格带领炮组齐心合力推着炮车的轮子,把发射之后被后坐力震得移位的火炮复位。

    荣兵早已冲过那片白烟去查看这一炮的效果……中规中矩吧。贝格是仰角瞄着它船帆打的,黎明的光线中,可以看到它的大三角帆上已经多了几个破洞!嘿嘿!这下它更逃不掉啦!当然,如果运气更好,能直接把它的桅杆打折一截,那就等于把它干瘸了!

    不知是海盗船的艉炮是不是坏了,反正对方一直没朝“买只狗”开火。却忽然奇怪地朝空中发射了一绿一粉两道焰火……

    凌晨的天光亮起来很快,现在荣兵凭肉眼就能看到对方船尾也聚着一帮人正朝“买只狗”指指点点。站在中间那个束着条抹额手里拿把指挥刀的,显然就是海盗船的头子了。

    荣兵看到海盗船竟然在慢慢横过船身……它不逃了?难道它知道跑不掉,要回头来和“买只狗”接舷拼命?

    几分钟后,两船更近了。海盗船已完全转舵,船头冲着“买只狗”迎面直扑过来!那个海盗头子也不怕被炮轰死被枪打死,居然无所畏惧地站在船艏!只见他把手里的望远镜猛地摔在甲板上,缓缓扬起军刀……刀尖直指“买只狗!

    “尼玛!火力不行就想拿刀拼命?俺们的命可没你们那么贱!贝格,准备好了没?”

    “好了!”

    “还敢大大呼呼地站船头上装酷?看我咋把你一炮轰飞的!”荣兵咬牙切齿地又把火把伸向了炮捻……

    “罗宾别点火!”

    “啊……?”

    詹三儿一把抓住荣兵的手腕,把手里的望远镜塞给了他……

    一手拎着火把一手举着单筒望远镜,荣兵忽然惊喜得结结巴巴地喊:“是……是贝勒?!”

    两船越来越近,都已收了帆凭借着惯性滑行。站在船头的两人越来越近……荣兵已经看到贝勒米那头黑亮的长发在晨风中飘拂。他一手持刀,一手在一粒一粒地解开黑皮装的扣子……

    无视荣兵兴奋挥舞的胳膊,紧绷着脸的山姆•贝勒米忽然“嗤”地扯碎白衬衫!露出了雪白健硕的胸膛……

    “我没有朝兄弟开火的习惯,你可以这么做。开炮吧罗宾!”

    “贝勒……”

    “请换个称呼!贝勒是我一位善良的好友对我的专属称呼!别人不配!”

    “你……咋啦……”

    “你很穷吗?你们很缺钱吗?诺兰!”贝勒米的军需官诺兰也紧绷着脸出现在他身后。

    “扔两袋过去!”诺兰没吱声,转身从船舱里拎出两个沉甸甸的布袋,隔着船舷“哗啷!哗啷!”地掷在“买只狗”的甲板上。

    “贝勒……贝勒米先生,你啥意思?”荣兵也收起了笑脸,盯着贝勒米那写满了鄙夷的脸。

    “给贩奴船当狗腿子是谁的主意?德克大叔?”

    “不是大叔,是我。”

    “罗宾,加勒比有那么高的天空那么广阔的海洋!你可以像只鸟儿一样任意翱翔啊!你可以像条鱼儿一样尽情游弋呀!为什么?为什么你非要学爬虫和泥鳅?!”

    “我……”

    “你不知道这个金鹅公司有多霸道残酷吗?你不知道这个公司贩奴船上的死亡比例超过四成吗?怎么了你罗宾?这才分开两个月,你怎么竟会堕落到为这种罪恶下流的公司跑腿?你怎么会穷到需要赚这么肮脏恶心的小零钱?”

    “我……”

    “黑格公司偷偷给正规海军的护航费是货值的百分之十到十二。给你多少?百分之五还是八?你就这么在乎这点小钱?我一直在邀请你和我并肩战斗,可你现在却跑来和我战斗!哈……真是讽刺啊!我心目中那位品格高贵的中国兄弟!”

    “……”

    第一次,斗嘴从没输过贝勒的荣兵,被山姆•贝勒米船长怼得一声不出。

    收到了焰火信号的另一条海盗船也沉默地靠了过来,果然,那位铁青着脸站在护卫舰船头的大个子,正是戴着银色假发的威廉姆斯。

    贝勒米的“玛丽安号”在左,威廉姆斯的“苏丹娜号”在右,两船半帆静静地从“买只狗”的舷边缓缓驶过。义盗团的人都用鄙夷的目光瞪着德克帮的人,德克帮的人都垂下头去瞪着甲板……

    不再有昔日两帮人在一起时,互相扔着烟和酒说笑吵闹的热烈场面了。只有两船擦肩而过的时候,愤怒的威廉姆斯不耐烦地狠狠清了清嗓子,“呸!”地吐过来的一口浓痰!

    下午,“买只狗”在金岩的西南外海,漠然看着“灰水雀”和“旅鸽”缓缓驶进了“加洛湾”后,马上掉头扬帆,朝东南方的马提尼克岛疾驶而去。

    12月16号上午,德克公司的一群人沉默地垂着头刚刚走下栈桥,忽然被道路两旁帆布货棚后面冲出的大群宪兵用枪逼住!

    众人愕然抬头,只见一位官员模样的人走了过来,扬扬手里的一张纸……

    “诸位先生,请将武器暂交宪兵保管,我保证它们不会有任何丢失或损坏。这是来自马提尼克海事法院里昂大法官的命令。”

    下船的二十几人武器都被收走了,他们看到另有十几个宪兵端着枪跑过栈桥去控制“买只狗”了。

    “那么,诸位之中谁是罗宾和德克?请两位先生站出来。”官员模样的人语气平静不紧不慢地说。

    荣兵和老德克走了出来……

    “好的,请两位带头去海事法院做个小小的调查,谢谢各位先生的配合,请吧。”

    荣兵和老德克站在最前面,身后是二十多个伙伴站成两排,四围是荷枪实弹的几十个全副武装的宪兵。法庭正中那个座位上,戴着顶金色假发的法官大人开口了……

    “magical号船主罗宾先生,12月5日凌晨,你在什么地方?都做了些什么?请正面回答。”

    “忘了。好像隔了三百多年,早想不起来了。”

    “请再想想!”

    “懒在床上刷了会儿朋友圈逮着个妹子撩了会儿在视频直播房间听了两首歌送了五颗还是六颗红心没记住……咋啦?”

    “这是法语吗?怎么我一个词都听不懂?我不得不警告你,不要蔑视帝国法庭的权威,更不得亵渎帝国律法的神圣!”

    “那您又不说清楚,我咋知道是哪年的12月5号?”

    “今年!1716年!”

    “忘了。”

    “请——再——想——想——!如果你拒绝自证清白,我将不得不采信控诉人的证言了!”

    “不就那边那个长得瘪瘪瞎瞎的杜布克议员吗?他控告我啥啦?”

    “劫掠贸易船只!涉嫌海盗重罪!”

    “证据?”

    “莫须有……”

    “啥??!”

    “嗯……内个……杜布克先生有人证物证身份证。如果你不能自证,那本庭将认定控诉成立,就可以进行下一阶段的证据搜集程序了。”

    “证据搜集?咋搜集?”

    “简单,就是伪证撒、诬陷呐、威逼呀、诱骗哪、拷打啊、酷刑啦啥地,请放心吧,这套我们早玩熟啦。就算想证明你是撒旦他四舅母都毫无难度,而且绝对能得到铁证!神奇不?关于这一点,你不必对法兰西帝国强大的法律体系有丝毫怀疑。”

    “少自恋!任何欧洲国家的法律都是这么玩的,绝非你们法兰西可以专美!”

    “玩儿哪?您这儿跟我说相声哪?到底有木有证据?你没证据法庭可就要采信伪证啦……”

    “人证算吗?法官大人?”

    众人都吃惊地朝法庭门口望去……只见梅蒙总督被女儿温妮小姐挽着胳膊盛装出现在大门口,他中气十足地问出这句话之后,就款步走进了法庭。

    “我证明,1716年12月5日,德克公司船主罗宾先生受我之委托,护送一位身份极为尊贵的先生前往法属圣马丁岛了。这一点可以由被护送的这位先生亲自做证,喏……他此刻就站在被告席上。关于这位先生的身份,法官大人可以单独看一下这张纸条。”

    总督的秘书西兹沃把一张折起的纸条交给宪兵,宪兵又呈送给法官。

    “无比抱歉!陛……这位先生,我不知道……这、总督阁下……很显然这是个误会,我……”

    “下一个问题我将要证明的是,这位罗宾先生非但不是某些居心险恶的人所诬告的海盗,恰恰相反,他正是一位致力于打击海盗的高尚勇敢的骑士!他曾舍生忘死地从海盗的屠刀之下,拯救了整整一船我们的法兰西同胞!关于这一点,请法官大人调阅‘夏托航运公司米特号’船长关于1714年12月24日在萨巴岛海面被登船劫持的官方记录。并且此刻现场就有人证——我的女儿温妮当时正是在最最危难几乎绝望之际,被罗宾先生舍命救下!”

    旁听席上立刻发出一片嗡嗡嗡的惊呼声议论声和赞叹声。

    “凶残的海盗船长用枪顶着罗宾先生的下巴,而罗宾先生只用手里的一把小刀死死抵住海盗船长的咽喉……在座的各位先生,我想请问,诸位之中有几位绅士能够有这样的勇敢精神?能够有这种舍已为人的高尚品格?是的,如果是为了亲人家人,我们或许会爆发这样的勇气。可罗宾呢?他是谁?为了谁?一位中国人不远万里来到美洲舍生忘死地拯救了一船与他素不相识的法兰西人!这——是一种什么精神?第三排戴海狸皮帽的那位先生……”

    “这是一种无私的国际主义精神!总督大人。”

    “回答正确!西兹沃,给这位先生1枚金路易请他喝杯咖啡。”

    “而杜布克先生违背帝国的律法,擅自去荷兰殖民地购买奴隶,导致自己的船只被劫,却企图把损失诬赖在这样一位品德高尚的骑士身上,这——又是一种什么行为?前排这位穿绣银花纹蓝上衣的先生……”

    “这是下流的碰瓷行为!这是恶心的甩锅行为!这是无耻的滥诉行为!总督大人。”

    “回答很全面!西兹沃,给这位先生2路易请他抽支雪茄。”

    “我认为,我们法兰西应该给予罗宾先生的,非但不是一场荒谬绝伦的审判,反倒应该是——?后面那位穿玫瑰色‘斯潘塞’的女士……”

    “一次盛大的法属全加勒比地区罗宾同学英模事迹报告暨表彰授奖大会!总督大人。”

    “回答相当完美!西兹沃,给这位女士3路易请她买支口红。”

    “‘里昂•辛布兹阿蒂’法官大人,您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退——啊就堂!”

    被宪兵用枪押解着走进法庭的罗宾船长,像个英雄般在掌声和欢呼声中走出了法庭。刚到德克公司大院门口,就看见螺丝腿儿兴冲冲地跑了出来。刚才在法庭上一直低着头小托尼发疯似地跑了进去……荣兵立刻就明白了。抬头一看,果然,二楼一扇敞开的窗边有双结了冰的眼睛正望着他们……

    “搞定了?”

    “嗯,今天早上搬出来的。”

    “螺丝你太厉害了!功德无量啊!也就是你吧,这位冰姐姐,我看她一眼心都哆嗦!”

    “嗯,假象吧,为了保护自己。其实她……”

    二楼那间屋子里猛然传出了小托尼的嚎哭声!

    老德克招招手:“嘘……咱们先去旱鸭子酒馆喝几杯吧。”

    众人会意,都悄悄离开了。

    在皇后大街的“旱鸭子酒馆”才坐下来,就见总督的秘书西兹沃急匆匆地寻了过来。

    “罗宾先生,总督大人今晚六点将在府邸宴请德克公司全体员工,请诸位必赏光莅临。”

    傍晚的总督府门前鲜衣怒马冠盖云集,府邸之中人声鼎沸热闹非凡。马提尼克岛上的士绅名流红男绿女纷至沓来给总督捧场,争相结识这位岛上的英雄罗宾。

    尽管不喜欢这种交际场合,但荣兵总得给他的未来岳父面子吧?今晚的他可谓仪表出众谦恭得体,被众星捧月般容光焕发。唉……可为啥贵族们在宴会之后非得有个舞会呢?

    总督府后花园里晚凉习习花香馥郁,夏洛蒂夫人悄悄走到梅里尔身边耳语了几句,梅里尔马上走过来附在荣兵耳边轻声说:“第一支嘉禾舞曲,温妮小姐希望得到你的邀请。”

    “嘉……嘉禾??兄弟,哥、哥不会呀!”荣兵差点没哭出来!

    宾客们散去了。府邸的佣人仆妇们在忙碌着打扫整理。温妮挽着总督的胳膊漫步在花园的小径上。

    偷偷看了一眼嘴角含笑的父亲,温妮心里甜甜的。这段时间总是有各种各样的不顺利,好久都没见到父亲这么开心的表情了。

    她试探地问道:“父亲,这位罗宾先生似乎还不大了解贵族的习俗和礼仪吧?”

    “亲爱的,您是说他在餐桌上那些小小的不习惯吧?不不!别这样评价人家,那不公平。他是一位来自东方古国的绅士,这仅仅是东西方礼俗方面的差异而已。或许在罗宾先生眼里,我们反倒是粗鄙无文不知礼仪的蛮族呢?哈哈哈。”

    温妮抿着嘴偷偷笑了,她故意说道:“父亲,可他居然连跳舞都不会呀?”

    “呵呵,真是小女孩的评价视角啊。他可是位在海洋上驰骋的铁血骑士,又不是你常见的那些往假发套里拼命洒香粉,拈着兰花指比谁更造作,所谓雌雄同体不男不女的绣花枕头少爷羔子,他为什么非要会跳舞呢?亲爱的?”

    “可他毕竟来自遥远的中国,并不是欧洲的蓝血贵族,父亲您……对此怎么看呢?”

    “哈哈,你这就是彻头彻尾的傲慢与偏见啊孩子。”

    “那就请父亲大人指教吧。”温妮微笑着轻咬嘴唇,陶醉地期待着父亲的反驳。

    “孩子,傲慢和偏见缘于狭隘和无知。我们不要做那样的人。那样的人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可笑。我们要感谢伟大的太阳王,正是他对中华文化的痴迷,才使傲慢无知的欧洲人慢慢开始了解了这个伟大的国度那些令人惊叹数不胜数的优秀之处。太阳王陛下喜欢一切来自中国的文化气息。他喜欢中国的轿子、扇子、筷子、丝绸、瓷器、茶叶……兴之所至,他甚至会穿着中国服装接见朝臣。在太阳王的影响之下,整个法兰西争相购买中国的商品,竞相品读描写中国的书籍。在塞纳河边的广场上,总会有大群大群的人聚精会神地观赏中国皮影;陛下的情妇们学着养金鱼;贵妇们坐在私家花园的中国式亭子里闲聊;议院里的官员们端着景德镇的茶碗品茶……”

    “您请接着说吧,我博学的父亲大人,与您谈话会令人在愉悦中不知不觉地增长见闻呢。”

    “这些物质方面的还只是肤浅和表象的美好而已。在太阳王派往中国的耶稣会士的信札和报告里,大都以美好的言辞描述中国,甚至有人将中国比作人间天堂!孩子你知道,在欧洲普遍把历史视为一个国家的荣誉,而中国则拥有着令人难以置信的悠久历史!因此被誉为‘睿智的王国’,这是我们欧洲根本无法与之相比的。优秀的科举制度所能体现的人人平等原则,你在欧洲任何一个国度里都找不到。而这在中国竟已有了上千年的历史!中国还有那么多先贤圣哲的著述,令耶稣会最博学的教士都感到难以翻译其精微之神髓。而最令太阳王遗憾的是,耶稣会教士告诉他,中国诗辞中的美妙是欧洲的语言永远无法完美翻译的!因为那种一个字就能表达无尽意蕴的玄妙,不是以拉丁文为基础的欧洲文字能够表达出来的。这是天然的差异,毫无办法。既然永远看不懂,我们欧洲人索性假装看不到,假装世上根本不存在那种美。哈哈!你说这是多么可笑又可悲?”

    温妮觉得自己从没像此刻这么爱她的父亲!她情不自禁地把总督的胳膊挽得更紧了……

    “可是父亲,我们欧洲不是有着同样悠久的历史么?为什么您会说我们无法与中国相比呢?”

    梅蒙总督大笑起来:“哈哈,你也受骗了,孩子。”

    “怎么呢?”

    “中华历史是‘信史’,是当时确有文献纪录的。而我们欧洲的历史则是‘妄史’,在当时没有确切的文献纪录。是后人凭着胆量和想像力‘创作’出来的,其内容与戏剧差不多。这位‘像上帝一样创造了欧洲历史’的人,就是16世纪我们的法兰西同胞斯卡利杰先生。”

    “什么?父亲大人,原来我从前怀着崇敬之心捧读的那些历史,竟然只是与骑士小说一样的剧本?”

    “呵呵,没错孩子。与中国不同,西方自古以来就没有翔实的信史。自从进入文艺复兴时代,我们西方就开始大量创造各种伪史了。可那些伪史编造的实在太寒碜了!比如在维泰博的安尼乌斯伪造的手稿中,古埃及和巴比伦的历史分别持续了一万二和32万年!斯卡利杰实在看不下去了,于是他就本着‘严谨’的史学态度,把那些文艺复兴中编造出的希腊、罗马、埃及、波斯、巴比伦、腓尼基和犹太人的所有评书、演义、童话、戏剧、小说、鬼故事、说唱歌词、黄段子……等等优秀艺术作品梳理一下集了个大成,对这些伪史进行了筛选、润色、二度深加工和三度再创作。然后再参照中华的历史年鉴煞有介事生搬硬套地编了年谱,这就是《时间校正篇》和《年代学宝典》。当然,辛勤的创作也没有白费心血,他因此还被某些与他同样不要脸的人誉为‘西方编年史之父’!其实这也没错,既然西方的历史都是他生的,那他自然就是西方历史的爹了。哈哈哈!”

    “天哪!原来我们欧洲的历史是这么来的?可是……假的就是假的,永远也成不了真的呀?”

    “哈哈哈,你又错了孩子。斯卡利杰编造的历史错漏百出谬误数不胜数,在当下确实没几个人相信,可他伪造的这部《编年史》只要厚着脸皮就这样一直存在下去,那么再过三百年呢?那时的人就只能不加选择地认同了。就算少数严谨的学者仍然不认同,但大多数没脑子的公众肯定会不加思索地认定这当然就是欧洲的历史了。呵呵,奇妙吧?这就是时光的魔力,这就是古人仿古难以揭穿之处。”

    “我的天!我真为之羞耻!”

    “可中国就不是这样。德国那位伟大的微积分发明者‘莱布尼茨’,关于中国曾有过三段最精彩的论述。

    第一段——欧洲的长处是数理逻辑,这方面中国无法与之媲美;然而,中国的伦理道德和政治学说等方面,远胜于欧洲。

    第二段——我相信,如果需要挑选一个精于辨识各民族的优点,而不是精于鉴赏女神的美丽的评判员,那么金苹果就应该奖给中国人。

    第三段——我们这些后来者,刚刚脱离野蛮状态,就想谴责一种古老的学说,真是狂妄至极!

    所以你瞧,温妮,中国人有哪一点不如欧洲所谓的蓝血贵族?”

    “父亲大人,您真是太博学了!我承认我终于被您雄辩地说服了。这样看来,您对这位罗宾先生……很满意是吗?”

    “满意至极!他具备令我欣赏的一切特质。温妮,其实我对这个年轻人又岂止是满意?简直是无比期待啊……”

    温妮赶快偷偷深呼吸了几次才缓解了炫晕的感觉……她发现幸福来得太快时,真的会让人透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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