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八）自我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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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叫朱罪，在投影地球事件发生前，是一位风兰市的普通小卖部老板。

    他的小卖部开在郊区，所以除了去学校路过他家的学生外，一般不会有人光顾他的店铺。

    进货、卖货、买菜、做饭，一切外界的事物似乎都与他无关。可随着城市扩建，他家所在的地方被划为城区，渐渐升起的高楼让他有些郁闷。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小卖部的天空已经被楼房给挤满，他家的窗户外的美景也被墙壁给挡住。有时，他会升起一个罪恶的念头：

    如果自己有一把巨大的刀，绝对会第一时间将眼前这些看着就烦的玩意儿给砍掉，跟剁葱一般利索。

    这仅仅只是个念头，就跟许多普通人偶尔闪过的邪恶念头一样。被高楼大厦包围着的他，依然过着于之前别无二致的生活。

    他从未意识到，这个念头会成为一个无法甩去的梦魇，紧跟了他一生。

    上天仿佛将他的牢骚当真了，投影地球事件后，他获得了一个恐怖的能力：

    只要比划出封闭图形，火柱就会从这个图形里喷薄而出，摧毁前方一切事物。

    就像来自地狱一般。

    有了如此变态的能力之后，他内心的恶魔时不时窜起头来，怂恿他“试试”“反正现在不会有人知道”。

    终于，在投影地球事件发生的第三天，他加入了暴乱的人群中，用能力将三座高楼拦腰截断。本就处于混乱中的风兰市彻底被暴力接管，他也一样，彻底将自己交给了本能这个魔鬼。

    他在大楼崩塌造成的混乱中逃脱，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第二天，他在新闻上看见了当时的死伤人数：五十八人死亡、百余人受伤。

    满足感过去后，受不了良心折磨的他，朝妻子坦白了自己的罪恶。当他第二天醒来时，发现家中仅剩他一个人：

    妻子带着三岁的孩子、逃离了他这个罪人身边。

    他理解妻子的行为，同时也对自己的做法感到愧疚。为了缓解这些负面的情绪，他再次夷平了五座高楼。当大楼伴随着人们的惨叫倒塌时，无上的快乐便充斥着他整个大脑，一切不美好的事物仿佛在瞬间消失了。

    这世上让人上瘾的东西有很多，他也只是对楼房倒塌的那一瞬间上瘾罢了——他这样对自己说道。

    但满足感过后，对逝者亡魂的愧疚使他整夜不得安眠。他似乎变成了两个人，仍有人性的小卖部老板和嗜血的杀人狂。

    常在路边走，哪有不湿鞋。终于，在一次暴乱行动中，他被警察抓住了。

    在场的人通过讨论后，决定将他立地正法。原因很简单：他没有能够控制自己能力的理性。

    他接受这个判决，老实说，他很感谢这些警察让他摆脱良心的折磨。但可惜的是，警察中突然有人叛变，带他逃了出来。

    这个人告诉他：“你的能力可以为第二生命服务。”

    他不知道第二生命是什么，但听说只要加入，他就能随心所欲地破坏。

    就这样，负责忏悔的小卖部老板消失了。留在他身体里的，是一个代号为“激光”的破坏狂。

    而现在，这位破坏狂待在光言市的酒店里。由于摧毁了监狱大楼，他不可能在这几天抛头露面。但没关系，第二生命安插在警察局的卧底会找个人替他顶罪。他只要乖乖地在这个房间里待上几天，便又能重新开始破坏。

    他越发觉得，加入第二生命是个正确的选择。他能够满足破坏的欲望，并将罪恶甩给上面的人，毕竟那些计划是他们叫他做的。

    他只是兵器，仅此而已。

    世界上有一种怪现象，很多穷凶恶极的杀人魔都有坚定的信仰。因为只要还有一丝人性，他们都会对自己的行为产生罪恶感。为了消除这些罪恶感，他们产生了信仰。

    在加入了第二生命后，他设法找到了妻子现在的住址。也许是他身体里残存的良心所致，他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匿名给妻儿寄钱。就如同虔诚的信徒一般，这是他向自己心中的神祈祷的一种方式。

    可最近，残存在他心底的罪恶感，又开始重新折磨他。

    第一天晚上，他梦见了因他而死的人们大声地在他面前控诉，嚷嚷着要审判他。

    第二天晚上，他梦见了自己被绑在十字架上，人们开始点火。

    第三天晚上，在弥漫的浓烟和剧烈的痛苦中，他看见了自己的妻儿。

    第四天晚上，他的妻儿跪在受害者们面前，哭诉着与他撇清关系。

    第五天晚上，他的妻儿被折磨得面目全非，然后像破抹布一般被甩进灼烧着他的火堆里，火势变得更大了。

    第六天晚上，妻儿在他眼前燃烧着，妻子尖叫着诅咒他，儿子痛苦地在火堆翻滚。伴随着人们的欢呼，他惊醒了过来。

    在这几天里，他曾尝试着通过不睡觉来抵御这些噩梦，可只要他闭上眼睛，一不留神，这些噩梦又会重新将他困住。

    第三天开始，他甚至没办法分清现实与梦境，他的耳边时不时都会响起火焰燃烧的噼啪声。无论是否在梦里，他总是感觉到受害者怨恨的目光在盯着他。

    “老大，你最近看上去很疲惫啊。放心，那通威胁的电话肯定是假的。”

    他手下的人不知道，他早就将那通电话忘在了九霄云外。此时的他，心里的一个念头越来越沉重，伴随着越来越可怖的梦境一样加深。

    第七天晚上，在梦到被烧成焦炭的妻儿仍抓着他痛苦地诅咒后，他惊醒了。

    他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折磨，那个念头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

    随即，他在自己面前，画了一个小小的圆圈。

    砰。

    “我一定会让毁掉我们家的人，生不如死。”

    刘鼎没有开玩笑。

    冯淼恢复记忆的那天，刘鼎四人在网络上向他祝贺，同时商量接下来该怎样应对第二生命。

    “如果黑袍人真的能在那两个人搜索完的时候将饭店毁掉，那么他当时估计在能看到饭店的某个高层酒店里。毕竟饭店在深巷子里，挺不容易看到的。”

    冯淼只是随口一说，这句话却被刘鼎给记在了心里。多亏冯淼，一个计划在刘鼎的心中逐渐清晰。

    他向汪小葵借了好几个小型远程监控，安放在了饭店附近所有的高档酒店门口。幸运女神是眷顾他的，不到一天，他就发现了当时闯进饭店的两位年轻人。

    “光言国际大酒店”，黑袍人就住在这里。

    这座酒店虽然楼层比较高，也有个听起来很豪华的名字。但因为没有处于景区的缘故，入住的客人十分少，每年只有高考那几天才会有好的客源。

    第二天中午，刘鼎在前台招待员趴着午睡的时候，将“移动”“打开”“监控室”三个词条植入到对方梦境当中。如同意料中的一样，招待员梦游着打开了监控室的门。

    通过查找监控，他找到了那两位年轻人去的房间。并且发现，两位年轻人只在那个房间呆了十几分钟就离开了。黑袍人就住在这个房间的概率，越来越大了。

    802号房。

    或许是由于梦境被塞入词条的缘故，招待员的午睡并没有睡饱。下午，他又在前台睡了半个小时的觉。刘鼎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在他的梦境里植入了“拿出”“803”“房卡”三个词条。当招待员在梦游中拿出803号房的房卡放在桌上时，刘鼎在第一时间将其顺走。

    拿到房卡后，刘鼎立马来到了803号房。

    当刘鼎意识到自己与炸掉他们房子的凶手仅有一墙之隔时，强烈的复仇欲望在他心底滋生，他恨不得能将对方千刀万剐。

    但他还是冷静了下来，仔细观察了一下房间的布局。

    或许是上天都在帮助他，他在隔开802号房与803号房的墙角处发现，墙壁有一小片地方竟然是中空的。他撕下墙角的墙纸，发现这是一个方形的小洞。以前似乎是拿来安插座的，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小洞被留在了这里。

    此时，刘鼎与802号房仅仅隔着一张墙纸。他的大脑开始飞速转动，一个绝妙的主意浮出脑海。

    我没有资格审判任何人，罪人就应该让他自己审判自己——刘鼎这样想。

    随后，他回去向汪小葵描述了他想要的工具：“一个可以通过遥控转动的插座大小的镜子，背面给我做成这张壁纸模样的小型摄像头，做成完全不会让人发现的样子。”

    刘鼎向汪小葵递过了他在803号房扯下的墙纸。

    “这个虽然很简单就能做到，但你要做这个干嘛……难道是要偷窥！我才不帮你干那种变态的事！”

    “关于第二生命的，别想那么多。”杨烁之前的质问在刘鼎脑海中响起，刘鼎随口敷衍道。

    放心吧，我不会扯上你们任何一个人。

    “第二生命……那就帮你好了。还真是酷，像个间谍一样。这么简单的东西，给我一个小时就能做好！”

    刘鼎怀疑，投影地球赐予汪小葵的是不是“动手能力提升”之类的能力。虽说以前汪小葵就很爱做发明，但投影地球之后，汪小葵制造出的都是些极其优秀，甚至可以称之为新型武器的东西。

    制作完成后，汪小葵将成品交给了刘鼎。

    傍晚，刘鼎来到了光言国际大酒店803号房。等到凌晨，他才开始小心翼翼地用小刀割下对面房间的墙纸。

    整个房间里，仅有小刀割纸的嘶啦声在微微作响。伴随着自己快要跳出来的心脏，刘鼎有惊无险地将汪小葵制作的装置安好。

    打开摄像头，802号房的状况出现在了手机屏幕上。

    床中央躺着一个熟睡中的普通中年男子，而衣架上，正好挂着之前冯淼描述过的黑色长袍。

    就是本人！

    刘鼎用遥控装置让镜子渐渐转动，直到那位熟睡的男人出现在刘鼎的视野里。

    “死者”、“罪恶”、“审判”。

    三个词条被植入到了对面人的脑海中后，刘鼎悄悄离开了。

    第二天中午，刘鼎向午睡中的招待员脑中植入了“行动”“登记”“803”三个词条。在他的注视下，招待员在梦游中将803号房登记了，这样就排除了中途有人住803号房的可能性。

    深夜，他跟第一天一样，在监控中确认了黑袍人已经熟睡后，将“审判”“十字架”“灼烧”三个词条植入到对方脑中。

    第三天，在确认了黑袍人的情绪已经开始出现异常后，刘鼎相信了这个做法的实用性。

    毕竟假如他是个丝毫没有人性的怪物，梦境里的审判可对他没有任何用处。

    “家人”“背叛”“死亡”“诅咒”……

    随着这些词条一天天被植入到黑袍人的脑海中，他一次又一次在噩梦中惊醒。看着被痛苦折磨着的黑袍人，刘鼎有了一丝动摇。

    这是他自己在审判自己，如果不曾制造罪恶，他就不会在梦中遭罪——刘鼎这样安慰自己道。

    黑袍人的精神一天比一天虚弱，甚至出现了用头撞墙的情况。

    之前刘鼎一直认为，自己能铁石心肠地维持“审判”。可随着黑袍人越来越痛苦，刘鼎有些开始心软了。自己没法做到冷面无私地处罚一个人，他不是当刽子手的料。

    黑袍人所受的痛苦似乎是双向的，作为一个正常人，刘鼎无法在一个人痛苦的时候感到快乐。这份“审判”，也没有让他感觉到复仇的快感。

    在监控画面下痛不欲生的黑袍人，似乎仅仅是一位普通的小市民。

    第六天，刘鼎觉得对方已经受到了惩罚，也有可能是再这样下去自己会承受不住。他在招待员午睡的时候，朝对方脑海里植入“行动”“退房”“803”。

    深夜，刘鼎在查看到对方已经熟睡之后，将装置拆除，随后将墙纸给尽量复原。一切完成后，刘鼎离开了酒店。今天，刘鼎没有给对方植入词条。

    第七天中午，三五个穿着警服的男人走进了光言市国际酒店的大门。焦急地到处踱步的招待员看到警察来了之后，便欣喜地迎了上去。

    “你们终于来了！那个房间里真的太恐怖了……我都没有去看第二遍！”

    “除了报警，你还把这个事告诉过其他人吗？”

    “没有，我报警之后谁都没有说。感觉会让顾客产生恐慌，再说我们这家酒店本来就没多少人……你问这个干什么？”

    招待员发现，在这几位看似是救世主的人中，大部分都没有一丝活人的样子，直直地杵在那里，显得有几分诡异。

    或许是什么规定之类的……虽然感觉有些异常，招待员还是转过身准备带几人前往802号房。

    在他转过身的同时，五个人中间的那位勾起了嘴角。

    那天，光言市没有任何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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