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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0章 无奈纵形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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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为徐知诰拟定庙号时,多数人认为既然咱们坚称是大唐余脉,就该在昭宗、哀帝之后顺次排序,也称“宗”,然而韩熙载、萧俨、江文蔚等人却认为徐知诰乃中兴之主,有兴灭继绝之丰功伟绩,足可称“祖”,最终,在韩熙载等人的坚持下,徐知诰的庙号被定为“烈祖”。

    李璟对此非常满意。

    韩熙载是真心认为徐知诰德高三皇、功盖五帝,不是为了拍李璟的马屁而故意迎合,所以不出意外的,韩熙载立刻做了一件坚持原则、合乎礼制却得罪李璟的事。

    李璟登基之后,立刻就要改元大赦,然而令他想不到的是,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正是他煞费苦心培养的“自己人”韩熙载。

    韩熙载说通常情况下,新君即位的当年应该沿用先帝的年号,次年正月再改元。

    李璟像吞了一只苍蝇一样,看一圈低头偷笑的群臣,再看一眼很傻很天真一脸严肃的韩熙载,沉默片刻,说道:“可是诏书已经颁发了,不能修改了,就这样吧。”

    李璟有些失望,看来这些年的历练白费了,经验白刷了。政治斗争不是非黑即白的学术争论,而是社会学、组织行为学、心理学等一系列抽象概念的有机整合和残酷博弈。有时候,问题本身不重要,问题的答案也不重要,看待问题的立场才是最重要的。“指鹿为马”从来就不是生物学争论。

    是今年改元还是明年改元,无所谓,朕就是让诸位爱卿表表态、站站队,看看谁拥戴朕,谁又……靠,老韩,怎么是你?!

    7年的交往,使得李璟充分了解了韩熙载,知道他在人情世故方面是个傲娇的傻白甜,特别是触及到学术问题时,这位老学究只会站队所谓的真理。李璟没有怪罪他,依然选择信任他、重用他。

    很快,李璟给韩熙载加了“知制诰”,帮皇帝起草诏书,典型的“位卑权重”,标志着韩熙载从此进入核心权力圈,当然毫无悬念地也从此受到了宋齐丘的特殊“照顾”。

    以宋齐丘为灵魂的“四凶五鬼”集团对韩熙载等人展开了疯狂攻击,韩熙载也因此被我们划入“清流党”。实际上,韩熙载耿直正派,最讨厌拉帮结派,更不屑朝堂党争,奈何树欲静而风不止。生在黑夜,却要向往光明,仰望皓月星空,甘愿燃尽自己换取万家灯火,却灯尽油枯在黎明前。

    有一个问题不得不令我们深思:像韩熙载这样的傻白甜,在老谋深算、阴险狡诈的“四凶五鬼”集团的针对下,是绝对不可能活过三集的,但他为何偏偏能与之拳来脚往,缠斗数年之久,甚至还能反击呢?我们开了上帝视角之后,这个问题就不难理解了,因为Gm拉偏架,系统帮你卡bUG,想不赢都难。

    如果说“四凶五鬼”集团是李璟养的恶犬,那么韩熙载就是李璟约束恶犬的项圈和绳鞭。李璟是棋局的顶层设计者,通过左右互搏的套路,既能做自己想做的事,还能随时甩锅。

    双方的较量在946年迎来了一次小高潮:“四凶五鬼”集团核心人物陈觉擅自调兵,攻打福州,将南唐拖入一场不愿打、不能打的错误战争中,最终给南唐造成了重大损失,国力大伤。事后,李璟下诏诛杀陈觉、冯延鲁,而在宋齐丘、冯延巳的求情下,终将死刑改为流刑。

    “清流党”借机发起反击,江文蔚上表弹劾冯延巳、魏岑。李璟却将江文蔚贬官外放。不管其中具体过程如何,聪明的人应该可以从中觉察到李璟的态度,但韩熙载是个令李璟头方的铁憨憨。

    韩熙载与徐铉逆势而动,联合上疏弹劾,直言宋齐丘才是“四凶五鬼”集团的幕后教父,要求李璟彻底铲除这个误国误君的反革命集团,并坚持要将陈觉、冯延鲁等人诛杀。

    为了平息众怒,李璟将魏岑等人贬官,但这帮人基本很快官复原职。杀了恶犬,谁替朕咬人?

    经过此事之后,“四凶五鬼”集团与韩熙载结下了深仇大恨。仅仅几天之后,睚眦必报的宋齐丘就展开打击报复,诬告韩熙载嗜酒猖狂,李璟迫于压力而将韩熙载外放。实际上,韩熙载根本就不爱喝酒,酒量很小,史籍记载说“熙载酒量,涓滴而已”,一个沾酒就醉的人酗的哪门子酒呢?

    乍一看是宋齐丘一党的胜利,其实还是那句话,这是终极boSS李璟的以退为进,属于系统对新手的强制保护机制。

    与徐知诰的想法如出一辙,李璟保护韩熙载,也是在保留自己的革命火种,为日后扳倒“四凶五鬼”做战略储备。几年之后,韩熙载被调回中央,仍然是虞部员外郎,回到了人生起点。紧接着,跟几年前的剧本一样,李璟对韩熙载破格提拔,恩宠有加,很快就将其提拔为虞部郎中,赐紫。

    紫色朝服是三品以上官员的专属皮肤,仅有五品的韩熙载被赐紫,与之前被赐绯是同样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口味。

    不久之后,韩熙载又被提拔为中书舍人、户部侍郎,充铸钱使。中书舍人,天子近臣,同样是位卑权重。

    当时中原已经是后周王朝,李璟对中原发起了若干次试探性进攻,均以失败告终,开始忌惮起中原的实力,而后周郭威的主要精力也在稳固内部和安抚北面、西面上,于是和平成为双方的共识,两国关系开始出现缓和迹象。

    “四凶五鬼”集团仍然是主战派,叫嚣着要趁郭威立足不稳而北伐中原。通常情况下,主战派都会披着爱国主义、民族主义等光辉的外衣,对民众进行道德绑架,可怕的是,他们通常很有市场,凡是反对者都会被冠以“卖国贼”、“叛徒”等大帽子。

    这一次,被道德绑架的恰恰是李璟。臣等皆愿死战,陛下难道要先降?

    在这关键时刻,韩熙载坚定地扛起“主和派”大旗,说郭威虽然新立,但深受中原军民爱戴,我们此时若采取敌对态度,无异于以卵击石。

    与庙号之争一样,韩熙载实事求是,没有因对“四凶五鬼”的厌恶而故意唱反调,也不是因替主子挡枪而强出头。与中原和解确实符合南唐现阶段的利益。

    就像评议徐知诰庙号、议论改元一样,在帮李璟挡枪之后,韩熙载又因忠正直言得罪了李璟。

    这是几年后的“三征淮南”,李璟派皇弟李景达率军御敌,并让陈觉当监军。前文说过,李璟对李景达、李景遂等皇弟非常忌惮,所以才特意让自己养的恶犬——“四凶五鬼”核心人物陈觉充当李景达的监军。

    满朝文武都深谙其中的潜规则,心照不宣,均保持了沉默,唯独一人跳出来大声反对,“皇弟还要什么监军!”

    没错,此人就是口直心快的铁憨憨——韩熙载。

    李璟再次被恶心到了,给了他一个深深的白眼,心说孺子真不可教也!

    战争中,主战派的“四凶五鬼”集团占据主导,而韩熙载等主和派成为非主流,又因其不肯迎合李璟,故而再次被排除在核心权力圈之外。

    战争结束后,李璟郁闷而终,随后便进入到后主李煜时期。

    李煜是非常敬重韩熙载这位三朝元老的,因此将他提拔为吏部侍郎、监修国史。这个任命同样蕴含着政治考量,因为吏部就相当于今天的组织部,负责官员的考核、升迁等工作,主导官僚体系的运作,李煜要清算“四凶五鬼”集团,把韩熙载放在这个决定官员升降去留的关键位置上,政治用意不言而喻。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徐知诰、李璟费尽心机地呵护韩熙载,图什么?李煜:关门,放韩熙载!

    韩熙载让徐知诰头方,让李璟头方,岂能饶了李煜?祖孙三人,谁也别想跑。

    前文有云,李煜上台后就推进经济改革,比如铸大钱、铸铁钱等货币措施,韩熙载与宰相严续在这个问题上爆发了激烈争吵,韩熙载情绪激动,竟然当着李煜的面高声叫嚷,颇为失礼。

    李煜很生气,有理不在声高,你俩都是国家高级官员、文化人,不是流氓无赖!韩熙载因失礼被贬为秘书监,以示惩戒。

    李煜也传承了父祖两代人的政治智慧,很快就将韩熙载重新提拔,升任兵部尚书、充勤政殿学士承旨,照样是天子的心腹近臣,然而……韩熙载还是那个韩熙载。

    李煜迎娶绯闻女友小周后的时候,韩熙载带头“作诗讽之”,得罪了李煜;

    一次游猎归来,李煜忽然来了兴致,视察了国家监狱,并亲自复核在押的囚犯,看看有无冤假错案。群臣纷纷点赞,说李煜推进了法制进程,唯独韩熙载连续上了好几道奏章,引经据典,说天子不能踏足监狱这种地方,对李煜提出了严厉批评,并且坚决要对李煜进行罚款,罚李煜拿出三百万私房钱充公。

    宋初,韩熙载撰写了五卷,献给李煜,李煜“手诏慰纳”,然后拜其为中书侍郎、充光政殿学士承旨。

    这是韩熙载生前的最高官职,但很多人都把目光聚焦在了“中书侍郎”的头衔上,因为它有个通俗的叫法——宰相。有道是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我们应该把注意力集中到那个看似不起眼的“光政殿学士承旨”上,这才是点睛之笔。

    “某某殿学士”,典型的位卑权重,即小官管大官,是天子近臣。李煜尤其将光政殿学士视为心腹,李煜规定光政殿学士们要轮班在宫中值夜班,然后他就经常半夜里“查岗”,并与当班学士彻夜密谈。

    小事开大会,大事开小会。南唐的很多国家大事其实就是在李煜夜班查岗的时候秘密商定的。“宰相”往往都是空架子,只有“某某殿学士”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实权人物,才是能左右国家大政方针的那个人。现在,韩熙载就是了。

    那么韩熙载可以施展他的抱负了吗?呵呵,想多了。

    开宝二年,韩熙载卧疾,给李煜上表称自己“无横草之功,有滔天之过”,臣就要解脱了,再见。

    次年,韩熙载病逝,享年69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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