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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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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劲松拉着林晨大摇大摆地回到了家里,路过自己的墓碑时,还整理了下着装,鞠了鞠躬。林晨也跟着拜了拜,悼念逝去的故人。书房亮着,老爷子陈先义大手大脚地躺在一个摇椅上,晃晃悠悠地打瞌睡。陈玄策端端正正地坐着,安安静静地看书,像极了学院里的中阶学员。陈淸璇似是乏了,左手支着头,右手翻着书,旁边有丁香伺候着。

    林晨想,陈家这些人还真是有定力,除了陈劲松有些跳脱,其他人都是恬静温和的。他又想,这大冬天的,外面冷嗖嗖的,村里一个人影都没有,村民们只能饿了就吃,吃完就睡,也不能再有别的想法了。这一大屋子人整天守着些书过日子,估计也够受。

    少年有些迷茫,等吃穿用度的事情不用操心了,人还有什么值得去寻找的呢?但可能吃穿用度就是大部分人一辈子的操心事了吧。

    他不必操心这些琐事,能认真做的就是写好那本羊皮卷,只不过现在就连羊皮卷写得也随意了很多。写完之后,还能去干什么呢?叶白说过,人生苦短,及时行乐。他说到做到,有了钱就去找乐子,找乐子把钱花光,又去乐呵呵地找钱。林晨觉得有钱没钱叶白都会是自得其乐的,他找钱是为了两人能自由一些,快活一些。可惜林晨被他教歪了,能忍得住他最下流的一面,也信服他信口胡诌的大道理,但在行动上永远是规规矩矩的。

    陈淸璇抬头,示意他们到边上来,悄声道:“你们今天去外面玩得怎么样?”

    天寒地冻,待在暖和的房间内,无事可做,性子再淡的人也难免会有起起伏伏的别样心思。

    陈劲松说:“抓了鱼,烤了吃了,那叫一个香啊。然后到村长老头爷爷家里蹭了杯热茶,跟他唠了会儿。姐姐可是读了一天书?”这是明知故问。

    陈淸璇说:“也没事可做了。”

    陈劲松笑道:“都说书中有个黄金屋,颜如玉的。但姐姐本身就是颜如玉,也不稀罕什么黄金屋子,老捧着书看,没什么念想。老三读书可是为了跟人家勾心斗角,术业有专攻,你看爷爷都放下书开始感悟人生了。”

    陈淸璇不说话,陈劲松激她:“年纪轻轻的,非想着躲进深山老林去找什么大道,这不是在浪费青春吗?姐姐你从前不是最看不上这种人的吗?”说罢,他给林晨使了个眼色。

    林晨会意,帮衬道:“是呢,光看书不去经历真人真事,假大空啊。”

    陈淸璇说:“以身观身,以家观家,天下事不一个样吗?”

    陈劲松质问:“但这个身又是什么呢?对我们来说,你是姐姐大人;对爷爷来说,你是孙女;对其他人,你是这宅子的主人,是要尊敬的领主。这些都显而易见,那么对于你自己,你又是什么呢?”

    对于自己,自己是什么?这个问题格外别扭,反正林晨是一点都摸不着头脑。

    陈淸璇疑惑:“是什么?我也在找照这个问题的答案呢。”

    陈劲松笑道:“在书里能找到什么答案?那全是人家的答案。”

    林晨也说:“书里的大道理一套一套的,那是普世的理儿,对个人可没啥用啊。”

    陈清璇支着头,学着两人老气横秋的语气,说:“每个人的答案我都提出来一部分,不就是我的答案喽?小晨子,这怎么对我没啥用啊?”

    陈劲松把话挑明了,“外面有什么值得你害怕的吗?你看到过什么?从城里躲到这里,连村长爷爷他们都不怎么愿意接触,为什么?”

    林晨先是没跟着说,心想,这不是典型的内向性格吗?然后又想起陈清璇身上像是发生过什么事情。他问:“对呀,为什么?”

    陈清璇奇怪地看了林晨一眼,这孩子今天怎么回事儿?

    陈劲松见她不说话,追问道:“姐姐难道就打算在这个地方一直生活下去吗?”

    被瞪了一眼的林晨偃旗息鼓,在心里打着小九九。

    城主千金淡淡地开口:“这又有何不可?”

    外面天寒地冻,陈劲松和林晨两个光溜溜地浸在绿油油的水里,这水也奇了怪了,冬暖夏凉,让人惬意地没话说。

    陈劲松说:“小晨子,帮我劝劝姐姐,她不是喜欢和你说话吗?”

    林晨闭着眼晃着头,“劝什么?你不是说过珍惜跟这住的日子吗?为什么想让姐姐出去呢?”

    陈劲松沉到只剩个头,被水压得呼吸加重,才说:“咱们会走的,你、我、老三,丁香还有…爷爷,都会走的。”

    他又说:“得想法子让姐姐从这里走出去。”

    林晨睁眼,说:“太消极了,没得救,这样也挺好的,随着她的心意。”

    陈劲松叹了口气说:“你要是知道姐姐以前是怎样的,就不会这么说了。”

    林晨说:“以前不重要,有意义的是现在。”

    长时间的坐而论道使得少年不时地说出来一些他认定的废话。

    陈劲松说:“你这话说的倒是没毛病,但是,一个人的性格要是突然转变,比方说从灵动跳脱变得安静自然,这中间难道会没什么事情发生?”

    林晨问道:“刚说的就是清璇姐姐吧?这样的话,我想帮帮忙,但大哥你知道,这儿的人,可就我是新来的,怎么着也没资格去询问这样的事吧?她连你们都没给说过,明显是很隐私的事情啊,合适吗?”

    陈劲松劝道:“你只管去,别在乎什么资格不资格的。姐姐对你和丁香明显比对我和老三要好,你去吧,成功率很大。我挺你。”

    林晨看看泡得发白的手:“大哥你有去试过吗?”

    陈劲松坦言:“旁敲侧击过,但是姐姐一直回避这个问题,还有一次直接让我闭嘴了。”

    林晨试图曲线救国:“要不试试从丁香那里下下手?”

    陈劲松嫌弃道:“就那臭丫头?算了吧,在这方面她不是和我们同一层面的人,她只在乎姐姐的仪容啊,气质啊,眼里都是这些虚的东西,内里的事她是不可能察觉到的,姐姐也不会和她说。”

    林晨诧异,“不会吧?她不是贴身照顾清璇姐姐那么长时间了吗?不会不知道些情况吧。”

    陈劲松摊摊手:“性比天高,命比纸薄。别指望她了,你每次去祠堂的时候有见过这个贴身侍候的丫头吗?她都不被允许,你不摆明了有机会吗?”

    林晨问:“那从爷爷那里试试?”

    陈劲松说:“爷爷现在是什么也不关心了,除了偶尔和我们聊聊天,剩下的时间全部去回忆以前的事了,老给我念叨着什么,他的前半辈子值得用后半辈子回忆。他是比姐姐还更封闭的,去了没用,就别打扰他老人家了。”

    林晨只好说:“这样啊,那就我试试。”

    陈劲松搂过林晨的肩膀,滑溜溜的。

    少年鼓励着少年,说道:“试试去,今天试不出来明天再试,明天不多了,但也不少呢。”

    林晨走到祠堂门口,见门虚掩着,里面透出点光来。他推开门,关好,自觉地坐在火炉边的蒲团上。

    屋内很暖,陈淸璇像是梳洗完不久,也穿了件白色浴衣,秀发披散到地上,她笑道:“这浴衣怎样,在这种天气,穿在身上也不冷吧?”

    林晨说:“很暖和。”

    要从哪里开始呢,直接跳到那个话题是不是太唐突了?到最后别什么都问不出来没法交代啊。

    陈淸璇问:“那就好,上次我们说到哪了?天一冷,我什么都记不得了。”

    林晨趁机说:“那就从人的性情说起吧。”

    陈淸璇把玩着一缕秀发,疑惑道:“是从这里吗?算了,反正我也想不起来了,就从这开始吧。”

    林晨开始背诵:“大师曾说,性情二字,每个人各有写法,有的是正楷,有的是狂草,也有的是鬼画符。”

    陈淸璇感兴趣地问道:“那你说说我写出来是怎样的?”

    林晨诱导:“都说字如其人,但人的性情摆在那,字却是会变的。怎么写还不是由写字的人自己决定,他人如何晓得怎样个风格。”

    陈淸璇问:“外在的性情是由写字的人来决定的,是这意思吧?”

    大师徒弟林晨循循善诱:“每个人都有两面性情,内在给自己看,外在给别人看。外在的性情完全是可以有自己来决定的,这不关别人什么事,只是人都习惯性地看别人的脸色行事,并不晓得这为数不多的可以由自己控制的事情却被别人给或多或少地影响了。也有些人可能经历了什么大的变故,认为自己以前的性情着实有些幼稚,或者误事,于是就把它给压制了,但这改变不了什么。”

    陈淸璇问:“内在的一面难道不能改变?”

    林晨说:“变化是世界的本质,不变就会消亡。人当然是会变的,只不过没有剧变,有的只是渐变。”

    陈淸璇脑子很聪明,说道:“照你的这种渐变说法,人的内在现状是取决于过去的。但是过去毕竟不可逆转,它没有理由干涉现在,也就不应该会影响内在现状。”

    少年被绕得有些懵,勉强应道:“过去是什么呢?是存在于脑海中亦真亦假的记忆吗?我们都认为,世界上最不可靠的就是人的记忆,那么过去能提供的就只是经验。这些经验促使你形成了对事物的喜恶,而对所有事物的喜恶又构成了内在的性情。从这个角度上讲,人的命运从生下来开始有喜恶就已经决定。”

    林晨听完自己说的这些,心里开始有些得意,已经能随机应变了,这就是进步呀。只不过这是不是越说越远了?

    陈淸璇说:“人总能控制自己去做一些违背心意的事情。”

    林晨正色道:“因为这背后的东西更符合他的心意。”

    叶白曾说,攻略女人,如果没钱的话,那就全靠一张嘴了。虽然如今林晨某些事情的觉悟远超同龄人,但实际操作起来并不见得和他们有什么差别,而他没有意识到此时正在犯错。他对大部分女人的印象形成于风月之地,那些人多半脑子里一团草靠出卖身体过活。叶白认为,对待没脑子的女人只可用下半身思考,断不能产生兴趣。

    林晨实际上继承了这种病态心理,而叶白虽然意识到了这点,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这种居高临下的想法使得林晨面对一些有独立想法的女人,难免会被对方轻易地影响心智,就像是住惯了破平房,突然发现了一座大别墅;跟林子里呆习惯了,然后突然被带进了大城市里。

    心理上俯视女人而不自知的林晨反而容易被女人控制,这是叶白万万没有预料到的,也难怪,他向来走肾不走心,留精不留情。

    此时林晨跟陈淸璇聊了半天,一直没有忘记陈劲松交给自己的任务,他不断地将话题引向人的性情改变,而陈淸璇似乎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长谈,总是刻意地回避着林晨的追问。最后,林晨没法聊了,坦白说:“姐姐,我承认,我是大哥派过来的卧底,来打探你的情报的。”

    陈淸璇笑道:“有事就直说呀,我还有什么事情值得你们下功夫吗?”

    林晨直言:“我们想知道两年前发生了什么事情。”

    陈淸璇疑惑道:“为什么是两年前呢?”

    林晨说:“两年前你搬到了这里,而且听大哥说,你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所以我们都觉得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事。而且是不好的事情,让你选择了逃离,不仅是逃离了那个地方,而且选择了这种出世修行的方式来封闭自己的内心,好像是不愿相信什么一样。”

    陈淸璇说:“你说过,记忆是不可靠的,既然如此,那我就没有必要对你说一些亦真亦假的事情。”

    这算是打雁不成反被啄了眼吗?

    林晨急中生智,说:“即便记忆是不可靠的,但你选择了相信,并受了它的影响。那我们就有理由认为这些亦真亦假的事情是有价值的。”

    陈淸璇说:“小晨子,你遇到过一个真正的高人,他确实教会你很多东西。但你现在年龄太小,有些事还是不知道为好。”

    林晨问:“那大哥他们年龄够了吧,为什么不对他们说呢?他们明明也想知道的。”

    陈淸璇说:“他们身处漩涡的中央,总会有知道这些不堪的一天。今天就到这里,先去休息吧。”

    两人出门,走在路上,谁也没再说话。

    林晨推开陈劲松的房门,抄了一个凳子坐了下来,说:“试了,没用。”

    陈劲松说:“姐姐怎么说的?”

    林晨说:“说我年龄太小,不知道为好。说这事不堪,和你们有关。”

    陈劲松摸摸下巴,“什么事情不堪了?怎么会和我们有关呢?”

    林晨学他摊摊手,说:“这我就不晓得了,你们是局中人都不知道,更别提我这个局外人了。清璇姐姐对这件事挺避讳的,我也不敢去找她说了。”

    陈劲松瞅着他,说:“你是不是太直白了?没想着走迂回路线曲线救国?”

    林晨辩解道:“我跟她东拉西扯,说了一大堆我都还没弄明白的东西,还是没把她给绕晕。”

    陈劲松说:“姐姐说你太小,证明小晨子你还是有机会的,不要放弃嘛。明天之后还有明天。”

    林晨只好说:“大哥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聊不聊得开看运气吧。”

    “林晨的随心记:

    二十六天气:大雪心情:挺好

    不知道老头怎么样了,这么冷的天,也不知道他在忙活什么,有没有想他孤身在外的可怜徒弟。大冷天的就不要出门了,跟床上趴着多舒坦呢。

    你说这大冬天的也不知道劲松大哥是哪根筋不对给冻僵了,非要跑出去找什么乐子。掏个鱼还躲着我,小爷我什么场面没见过,一对鱼肠子有什么稀罕的?哼哼,被关照的感觉倒是还挺好,不枉我叫他声大哥了。村长老头爷爷的叫法倒是新鲜了,要不以后叫老头就叫老师父?那叫谁叫小师父呢?管他呢!

    这陈家大姐心里绝对藏着什么事,老头说过,不能对女人有兴趣。劲松大哥让我去问,糊弄过去就行了,表面上太不关心像是不太合适呢。这女人也真是麻烦,痛痛快快麻溜点说出来,不就你好我好大家好了吗,非得藏藏掖掖的,矫情。

    唉,日子不好过哟,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我想的人有没有在想我呢?”

    第二天,早练的时候林晨发现他堆的那个雪怪变了个样:面部被糊了一层,成了无面人;手脚都给包上了,像莲藕。怪模怪样的倒是比之前凶神恶煞的要耐看,旁边的陈劲松称赞道:“三点式五短身材,大自然的大手笔,真正的艺术,和我有的一比。”

    林晨不晓得是大自然的大手笔还是人为的结果,反正陈先义的绝世少女还是和之前一样苗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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