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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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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场不幸的婚姻似乎完全使他和我们疏远了,自从他有了那些离奇的思想后,这种疏远就开始了。”

苔丝加快了脚步,向漫长的山上走去;但是她硬要走在他们的前面,就难免不引起他们的注意。后来,他们赶上了她,从她的身边走过去。远远走在前面的那位年轻小姐听见了他们的脚步声,转过身来。接着,他们互相打了招呼,握了手,就一块往前走。

他们很快就走到了小山的顶上。显然,看他们的意思这个地点是他们散步的终点,所以他们就放慢了脚步,三个人一起拐到了栅栏门的旁边,就在一个小时以前,苔丝在还没有下山进镇的时候,也曾经在那个栅栏旁休息过。在他们谈话的时候,两位牧师兄弟中有一个用他的雨伞在树篱中仔细地搜寻着,拨拉出来一样什么东西。

“一双旧靴子!”他说。“我想是某个骗子或者什么人扔掉的。”

“也许是某个想赤着脚到镇上去的骗子,想用这种方法引起我们的同情,”梅茜小姐说。“不错,一定是的,因为这是很好的走路穿的靴子——一点儿也没有磨破。干这种事的人真坏呀!我们把靴子拿回家去送给穷人吧。”

找到靴子的那个人是卡斯伯特·克莱尔,他用手中的伞把勾起靴子,递给梅茜小姐,苔丝的靴子就这样被别人拿走了。

这些话苔丝都听见了,她戴着毛织的面纱从他们身边走过去,又立即回头去看,看见那一行教民带着她的靴子离开了栅栏门,又走回山下去了。

因此我们这位女主角又开始了她的行程。眼泪,使她双眼感到模糊的眼泪,从她的脸上流淌下来。她也知道,完全是她的多愁善感和毫无根据的敏感,才导致她把看见的一幕当成对自己的谴责;尽管如此,她还是无法从中摆脱出来。她是一个不能保护自己的人,不能违背所有这些对她不利的预兆。再想回到牧师住宅是不可能了。安棋尔的妻子差不多感到,她仿佛是一个被侮弄的东西,被那些在她看来极其高雅的牧师赶到了山上。她是在无意中受到伤害的,她的运气也有些不好,她遇到的不是那个父亲,而是他的儿子,父亲尽管狭隘,但不似儿子们严厉刻薄,并且天性慈爱。她又想起了她的那些带着泥土的靴子,这双靴子无故受了一番嘲弄,她不仅可怜它们,而且她还感到,靴子主人的命运是多么绝望啊。

“唉!”她自卑自怜地叹气说,“他们一点儿也不知道,为了把他为我买的这双漂亮靴子省着穿,最粗糙的一段路是我穿着那双旧靴子走的啊——不——他们是不会知道的!他们也不会想到,我穿的这件袍子的颜色还是他挑选的呢——不——他们哪里会知道呢?即使他们知道,他们也不会放在心上的,因为他们并不太关心他呀,可怜的人啊!”

她接着又可怜起她心爱的人来,其实她所有的这些苦恼,都是由他判断事物的传统标准引起的;她在路上走着,却不知道她一生中最大的不幸,就是因为她在最后的关键时刻,用她看见的儿子去判断他们的父亲,丧失了妇女的勇气。她现在的情形,正好可以引起克莱尔先生和克莱尔太太的同情心。他们遇见特别的事情,就最容易引发他们的恻隐之心,而那些未曾陷入绝境的人,他们轻微的精神苦恼却很难引起他们的关切和关注。他们在拯救税吏和罪人的时候,实在不该忘记为文士和法利赛人的痛苦说几句话①;他们这种见解狭隘的缺点,在这个时候倒应该运用到他们的儿媳身上,把她完全当成一个落难的人,向她表示他们的爱心。

①见《圣经·马太福音》第九章、第二十一章;《圣经·马可福音》第二章。

因此,她又开始沿着来路往回跋涉,她来的时候本来就没有抱太大的希望,而只是深信在她的人生中又出现了一次危机。显然,什么危机也没有发生;现在她只好再回到那块饥饿的土地上的农场里去谋生了,去等待她再次聚集勇气面对牧师住宅的时候了,除此而外,她已经没有什么好做的了,在回家的路上,她确实对自己产生了足够的兴趣,掀开了脸上的面纱,仿佛是要让世界看一看,她至少可以展示出梅茜·羌特展示不出来的容貌。但是她在掀开脸上的面纱的时候,又难过地摇了摇头。“这不算什么——这不算什么!”她说。“谁还爱这副容貌呢,谁还看这副容貌呢。像我这样一个被遗弃的人,还有谁在乎她的容貌啊!”

她在回去的路上,与其说是在毫目的地前进,不如说是在毫无目的地飘荡。她没有活力,没有目的;只有一种倾向。她沿着漫长乏味的本维尔路走着,渐渐感到疲乏了,就靠在栅栏门上或是里程碑上歇一歇。她又走了七八英里的路,沿着一座又陡又长的小山走下去,山下有一个叫做艾维斯黑德的村庄,也可以说是小镇,这时候她才走进一所屋子。就在这个小镇里,她早晨在这儿吃过早饭,心里满怀着希望。这座小屋在教堂的旁边,差不多是村子尽头的第一家,在这所屋子的主妇到食品间为苔丝拿牛奶的时候,她向街上看去,发现街上似乎空荡荡的。

“所有的人都作晚祷去了吧,是不是?”她说。

“不,亲爱的,”那个年老的妇人说。“现在作晚祷还早了些;作晚祷的钟声现在还没有敲响呐。人们都到麦仓那边听人讲道去了。晨祷和晚祷之间,有一个卫理公会牧师在那儿讲道——他们说他是一个杰出的、火热的基督徒。可是,天啦,我是不去听他讲道的!在那边教堂里的定期讲道对我已经够多的了。”

苔丝不久走进了村子,她的脚步声传到两边房子的墙上再反射回来,仿佛这儿是一个死人的国度。靠近村子正中的地方,她的脚步的回声掺杂了一些其它的声音;她看见路边不远处有一个麦仓,就猜想那些声音是讲道人的声音了。

在寂静晴朗的天气里,讲道人的声音十分清楚,虽然苔丝还在麦仓的另一边,但是不久她就能把他讲的每一句话都听清楚了。正如可以想象得到的那样,那篇讲演词是极端唯信仰论那一类的;这在圣保罗的神学理论中已经得到阐述:只要信仰基督就可以释罪。那位狂热讲道人的一成不变的理论,是用狂热的情绪讲出来的,讲道的态度完全是一种慷慨激昂的态度,很明显完全不懂得辩证的技巧。苔丝虽然没有听到开头的讲道,她也能从他不断反复的念叨中听出那一篇讲道词是什么——

无知的加太人哪,耶稣基督钉死在十字架上的时候,已经活画在你们眼前,谁又迷惑了你们,叫你们

不信真理呢?①

①见《圣经·加拉太书》第三章第一节。

苔丝站在后面听着,越来越感兴趣了,因为她发现那个讲道人的主义,和安琪尔的父亲是一派的,属于形式热烈的一种,当讲道人开始细讲他信仰这些观点的精神历程时,苔丝的兴趣更浓了。他说他是一个罪恶深重的人。他曾经嘲笑过宗教,结交过放荡淫秽的人。但是后来有一天他醒悟了,他之所以能够醒悟,主要是受到当初曾被他粗暴地侮辱过的一个牧师的影响;那位牧师在离开时说了几句话,那几句话刻在了他的心里,叫他永远不忘,后来凭借上帝的恩惠,他就转变过来了,变成了他们现在看见的样子了。

还有比那种主义更让苔丝吃惊的了,那就是讲道人的声音,尽管似乎不可能,那声音居然和阿历克·德贝维尔的声音一模一样。她一阵痛苦疑惑,脸也变得呆滞起来;她转到麦仓的前门那儿,从那儿走过去。低沉的冬日直射着这边有着双层大门的入口处;一扇大门已经打开,外面的阳光照进里面的打麦场,落在讲道人的身上,也落在听讲道的人身上,他们都暖暖和和地站在麦仓里,麦仓挡住了北边的寒风。在那儿听讲道的人全是村里的村民,在那些村民中间,有一个是她在从前那个难忘的时刻见过的提着红油漆桶写格言的人。不过她注意的还是站在麦仓中间的那个人,他站在几个麦袋子上面,面对着听讲的人和麦仓的大门。三点钟的太阳照在他的身上,把他照得清清楚楚;诱奸她的人就站在她的面前,自从清楚地听见他的声音以来,她就感到奇怪,感到沮丧,现在不能不相信了,不错,事实终于得到了确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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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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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她离开特兰里奇以后,一直到今天早晨,苔丝再也没有看见过或听说过德贝维尔了。

苔丝是在心情沉重郁闷的时刻同德贝维尔再次相遇的,在所有的时刻里,唯独这个时刻同惊恐的感情发生冲突的可能性是最小的。他站在那儿,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是一个皈依了宗教的人,正在那儿对自己过去的过错感到痛心疾首,但是无理性的记忆引起的恐惧压倒了苔丝,使她瘫痪了,一动也不能动,既不能前进,也不能后退。

想一想上次她看见他时他脸上表现出来的神态,再看一看现在他脸上的表情!——在那张同样漂亮的脸上,令人不快的神情还同样存在,不过嘴上原来的黑色胡须不见了,现在蓄上了修剪得整齐的旧式连鬓胡;他身上穿着半是牧师、半是俗人的服装,改变了他脸上的神情,掩盖了花花公子的面目,所以苔丝刚一看见他,竟一时没有认出他来。

《圣经》上的那些庄严句子,从他那张嘴里滔滔不绝地讲出来,苔丝最初听在耳里,只感到恐怖荒诞,感到不伦不类和心中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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